沈昱总算反映过来,觉得好笑,这哪里是让他赐名,这是已经想好了名字,知会他一声罢了。他本不想被个丫头如此辖制,便准备开口讽刺挖苦几句,又想到“令仪”二字似乎是她那块牌子上的,且两人好容易和好如初,便道:“随你,你爱叫什么阿猫阿狗的,本公子管不着。”
云巧笑道:“令仪多谢公子。”沈昱见她神色欢喜,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烟儿觉得两人相处,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却也没往深处想,只高兴地道:“恭喜云巧妹妹。”话音落了,才反应过来说错了,赶紧赔礼道:“瞧我这张笨嘴,是令仪妹妹。”
令仪捉住她的手,不依不饶地道:“姐姐说错了话,只口头赔罪怎么行?”
烟儿见她神色活泼,难得露出十三四岁女孩的娇气,便打趣道:“没良心的小蹄子,我都认错了还要怎样?”
令仪凑到她耳边悄声道:“素来听说姐姐针线了得,我不要别的,夏日快来了,姐姐给我做件小襟子可好?”
烟儿拿食指戳着她的脑门,嗔怒道:“好个放刁的丫头,前些日子求着你慧然姐姐做了罗裙,昨儿个又磨着珍儿,让给你做双绣鞋,今儿赖上我了。明儿又去赖谁?是你怜儿姐姐还是琇莹姐姐?”
令仪道:“我还差个短衫子,等过些时候去求琇莹姐姐。我才不找怜儿,她针线跟我一样差,针脚活像扭来扭去的蜈蚣。”烟儿听得捧腹大笑,沈昱也跟着笑,小小的屋子里,一时间笑声泠泠,三人正闹作一团,只听得外头一把略沙哑地嗓音薄怒道:“哪个丫头这样子张狂?”话音刚落,只见蒋婆子打起帘子,引着沈旭进来了。他今天穿一身浅青色交领衣袍,袖宽衣深,衣襟盘曲而下,形成曲裾,远远看去,仪容很是都雅。
令仪和烟儿赶紧福身见礼,沈昱也从主位上站起来,躬身见过兄长,便引着他往主位上坐,沈旭推辞了,只在右侧坐下。礼毕,烟儿连忙端了茶水摆上,沈旭只略略吃了两口,便搁下了,道:“刚刚是哪个丫头,言语间那样张狂?”
沈昱道:“兄长听岔了,两个小丫头笑闹呢。”沈旭轻哼一声,令仪连忙跪下,垂着头道:“婢子令仪,和烟儿姐姐说笑两句,扰了公子,该当受罚。”
沈旭道:“好伶俐的一张嘴,开口就让我罚你,我要真罚了你,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哪有兄长处罚三弟房里的丫头的?你叫令仪?是哪两个字?”
令仪道:“命令的令,仪容的仪。”
沈旭道:“不伦不类。该是‘岂弟君子,莫不令仪’那句话里头的吧。你也识字?这名字不像是三弟想出来的。”
令仪不敢答话,沈昱也不敢答话,沈旭又道:“你是个精乖的,说话做事也有章法,我也听闻过你,只一点,三弟耳根子软,最受不得丫头蛊惑,你既然聪慧伶俐,当多劝着他上进,莫整日只引着他逗乐玩耍。”沈昱听到兄长这番话,只臊得脸皮通红。
令仪肃然道:“婢子记下了。”
沈旭瞧她年岁小,又兼之平常琇莹多有良言,便道:“起来吧,跪着像什么样子。”令仪才恭谨起身,站到沈昱旁边。沈旭又向着沈昱道:“那帖子,你临了多少,拿来我瞧瞧。”
沈昱面色更红,涨成紫酱色,脑门上汗珠子沁了出来,诺诺地不敢言语。
令仪便道:“前几日公子挨了沈夫子的戒尺,手心肿得老高,便停了一两日。”
沈旭道:“君子读书知礼,修身立命,古有匡衡凿壁,孙靖悬梁,近有顾欢燃糠,那些寒门子弟尚且如此,你我有幸,托身在这仓廪之家,更不该妄自菲薄。”沈昱乖乖听训,令仪见沈旭脸上关切神色不似作假,一番话更是说得掷地有声,不由得暗暗称奇,这满院污糟腐烂的假世家,居然养出了沈旭这样的真儒士。沈旭又道:“你年岁也不小了,读书识字本就晚了些,要是还不肯下苦功夫,日后又如何安身?”他这几句话是全然为着沈昱考量了。
沈昱一贯阴沉冷硬的心里也涌出热来,道:“弟日后必定日日临那帖子,不让兄长失望。”
沈旭瞧着沈昱,和他同样年岁的少年,却连正经地礼数都不会,更不用说知他一番深意了。想着缘由,多半还是因着母亲,又想到二弟,小小年岁,已现出膏粱子弟的端倪,种种愧疚萦绕在他心头,难以纾解,又无处诉说,更不能怨怼,只得费尽心思盯着两个弟弟识字读书。他又叮嘱几句,外头冬雪领着婆子丫头来寻,沈旭让琇莹去取了他惯常用的墨锭、管笔等物拿给沈昱,又嘱咐些识字临帖注意的事项,才在一众婆子丫头的簇拥下离去。
沈昱、令仪等人恭敬地送出院门,瞧着一众人影进了滴翠轩,彼此才敢长舒一口气。
烟儿拍着胸脯道:“大公子好生唬人,他往哪儿一坐,我是连正眼都不敢瞧一眼,又问咱们公子临字的事,吓得我腿肚子都哆嗦了,亏得是令仪机巧,帮着搪塞了过去,要不然还不知道怎生是好呢。”
沈昱也面色惴惴,想到一字未动的帖子,惆怅不已,又去瞧令仪,只见她翠眉微颦,怕她是被沈旭吓着了,便开口劝慰道:“莫要担心,本公子自不会让兄长发落你就是了。”
令仪道:“多谢公子。”又向烟儿道:“你去请蒋妈妈来一趟,就说公子有事找她。”烟儿这时候还没回过神来,只愣愣地应着,转身去请蒋婆子了。
沈昱回到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