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刀做工粗糙,一看就是平民孩童用来玩耍的,确实浅浅刻着一个“林”字。只是在交给领主过目之前,罗曼丹已经吩咐人将刀锋重新打磨过了一次,稍一翻转,刀刃锋锐得荡起了寒光。
侍卫所说几乎件件属实,可是累积在一起听,却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再一加上这把证物,艾达顿时反应过来了自己的处境——她立刻挣扎着想争辩,“呜呜”的哭声更响了,只是哭着哭着,她却突然一下子断了声音,如同一只虾子般蜷曲着伏在地毯上,单薄的肩膀无声地一抽一抽。
父亲和姐姐一齐不在了,家族坠灵也始终不露面,她简直不能理解眼下的情势。
罗曼丹瞥了她一眼,适时开了口。“像我所说,梅索科家中出现这样的惨剧,我也有不能推卸的责任。虽然艾达是蜜娅的妹妹,我也无法容忍自己对她有半点回护——”
他止住话头,过了几秒,仿佛必须稳一下情绪,才又缓缓说道:“各位奉教廷命令而来,就如同是教皇冕下的使者。我愿意将凶手交由各位处理,也甘愿领受诸位对梅索科家的惩罚。”
一位领主双手交叉,放在了他垂至肚腹的长胡子上:“原来大人是希望我们能够将这件事原地解决,不牵扯审判团了。”
罗曼丹垂下目光,不置可否。过了几秒,他忽然转身走向大厅另一头的巨兽。
一股风从黑夜中袭进来,卷得他身上的白色长袍猎猎作响,在跳跃的火光中明暗交替——一步步走上台阶,罗曼丹立于兽牙之间,回身一甩衣袍,坐在了梅索科家主的石椅上。
袍子顿时从石椅上滑了下来,像积了千年的冰雪滚落下黑色峭壁。
石椅的高度,对于罗曼丹来说正正好好,仿佛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样。他看起来终于不那么端正了——一只手臂拄在椅子扶手上,他唇边泛起了隐隐约约的笑意。
这一点笑意,曾被蜜娅误认为是温柔。
厅中已经有几个人控制不住面上的惊色了。
罗曼丹静静地看着他们,目光从众人的脸上扫了过去,将每一个人或游移,或思虑,或严肃的神色纳入眼底。
领主们自己还不知道,但是今夜,这七人已经注定了要支持他。
他是一个天性十分认真严谨的人——在他们来到梅索科庄园之前,他就已经打听清楚了教廷这一次都召集了哪些领主,做好了准备;不管今夜有没有艾达闯出的意外,罗曼丹的计划都早已经启动了。
“拿上来。”他吩咐了一句,立刻便有一个侍从走入坐席中央,从怀中抽出了一大张羊皮纸,朝四周行了一礼。领主们接二连三地站起身,在这侍卫旁边聚集成了一圈。
侍卫一点点松开羊皮纸卷,将它呈在了火光下。用羽毛笔画出的陆地,河流,山川与边境线,逐渐展露在视野里,连绵成一张神圣联盟东部边陲的局部地图。羊皮纸有了年头,颜色枯黄,布满了丝丝缕缕的白色纹路,像表皮绽开后露出的筋。
“咦?”一看清地图,立刻有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这是一张梅索科家族领地图,绘制好以后封存了近十年。包括集英岭在内,细微至一个村落,一片树林,都被详细地记录了下来。不过,这张老地图上如今多了数行崭新墨迹,似乎是今晚刚刚写上去的,一一看去,正是七位领主的家族姓氏。
七个或长或短的姓氏分布在不同的地域,将领地瓜分成了八份,只有集英岭与周围几个小镇村庄,还保留着空白,暗示它们仍然属于梅索科——与原有的范围相比,只剩下了十之二三。
罗曼丹给了他们片刻功夫消化这张地图,随即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是梅索科家对今晚祸事所付出的代价。”
这一次,领主们的目光紧紧地投在了他的脸上。他瞥了玛理女爵一眼,轻轻说道:“当然,这只是在我继承了梅索科家以后,所能想到的一点建议——先不提继承这件事,诸位同不同意这个建议,是否更愿意让教廷审判团来做出裁决,选择权都在诸位的手上。”
说罢,他轻轻一笑:“没有标记的空白地图,梅索科家还有几张。”
艾达正哭得浑浑噩噩,忽然听大厅里沉寂了下来,终于勉强止住眼泪,扭过脖子往后看。七名领主的背影在火光下聚在一起,投下了长长短短的影子,仿佛在彼此轻声交谈着什么——她立起耳朵,除了自己咕咚咕咚的血流声之外,却什么也听不见。
因此当那一声“喂”传入耳朵时,她浑身一震,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等一会儿再转头,”那声音继续轻轻说道,“我早就醒了。”
眼泪无声地流过面颊,艾达强忍着冲动,这才慢慢地转过头去,像刚才一样将脸贴在了地面上。
林鱼青一动没动地伏着,只微微地睁开了眼睛——他一双乌黑瞳孔中,此时闪动着水亮的光,脸上却没有表情。少年不肯看她,目光只盯着面前的地毯,声气低低沉沉:“我……我一定不会叫你落在他们手里。”
艾达嘴里塞着棉花,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呆呆地望着他。林鱼青正要再开口,二人同时听见地面传来一声响动,他立刻住了嘴——原来是罗曼丹走下了台阶。
他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