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个小时,几个坠灵使才终于聚在一起,看着陈信再次掏出那张羊皮纸地图。这张老地图干黄枯脆,布满了细如发丝的白色折痕;在完成这一次的任务后,它的寿命大概也要到头了。
“我们在这儿,”陈信在地图上打了个叉的地方使劲戳了两下,它哗沙沙地一响,仿佛即将断裂:“应该从这边挖出去。”
这一次,盖亚挖得吃力极了。
陈信所选的方向上,几乎全是一层层令人绝望的厚重山石,要是不先撞碎石头,它压根钻不进去。另外两只坠灵也出动了:大量黑发丝丝缕缕地爬上山岩,钻进空隙里没一会儿,被它搅碎的石块就像山洪一样倾泻了下来;那本小书只需干净利落地贴在山岩上,身下很快就只剩下了一个土腥气浓重的幽深黑洞。
每个人都干劲十足,但谁也没想到,在他们终于清空出一条通道的时候,陈信却忽然发现他们挖错了方向。
“这不是你告诉我们的吗?”纪雪伦抬高嗓门,山体空腔里顿时泛起一阵回音。看他的样子,朵兰还会误以为白干了的人是他:“你刚才明明说,在这里挖开通道——”
陈信不说话,只是一个劲摇头,不断指着另一个方向。
在这样沉默的执拗下,纪雪伦很快败下阵来;他给了朵兰一个“你看吧”的眼神,一边叹气,一边招呼几个人重新开工。
好在另一边岩石大大减少了,由盖亚在山岩缝隙中开路,另外两只坠灵跟着清扫堵住去路的岩石,速度倒也不慢。五个人类全部留在了空腔里,他们只有一件事要干——用灵石把一只只麻袋填满。
军火库里不仅有灵石,还有数量更为庞大的盔甲、刀剑、各式军备,以及当年搬运物资的士兵尸骨。在骷髅堆旁的山洞角落里,立着数千把长矛,早被空气腐蚀得不能用了;不过好在其他的东西都严严实实地封在油布袋子里,正在一个个桐源帝国的皇家徽章下,等待着重见天日的时刻。
当初威严鲜红的皇家徽章早已黯淡模糊,像是一个个即将退下舞台的幽灵。陈信的手指慢慢抚过暗褐印记,小心地避过它,用刀割开了油布袋子另一头——
当初足以装备五万人的盔甲,如今还能堪一用的,只剩下数千具了。
虽然这些老式盔甲上没有桐源帝国皇家徽章,但它们仍然保留了鲜明的东方样式,以及标志性的细网链甲。尝试穿上盔甲的几个人,看起来都像是桐源帝国的雇佣兵;他们带着几分尴尬地彼此看了几眼,又把盔甲脱了,什么也没说。
反抗与通敌之间的界限在哪儿,是一个很含糊的事儿。
第一批灵石装好以后,搬运工作依然只能交给坠灵来做;事实上自打进山以后,人类对自己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要给坠灵们碍手碍脚而已。说起来,连这个山体空腔,恐怕都是坠灵多年前的成果吧?
这种完全超越了人类的造物,为什么会突然来到人世?它们从哪儿来的,目的又是什么?总不可能是为了给人类做牛做马吧?
它们需要住在人身上才能活下去——也就是说,坠灵迟早会意识到,它们完全可以反过来奴役人类为自己提供养分。
这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那一个下午全都花在了搬运物资上。灰青暮色像薄雾一样笼罩住了林间的时候,所有的马车都已装得满满的;还有一些盔甲和武器装不下了,朵兰就指挥盖亚将它们全埋进地下深坑里。
除了一开始死的几个士兵以外,这一趟行程顺利得简直叫人吃惊。不到十天的工夫,天想曲一行人已经快摸着屏障山脉的边缘——纪雪伦甚至忘记了来时的险阻,说了好几次“屏障山脉也没什么了不起嘛!”之类的话。
陈信听了,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即将分别的前一个晚上,在众人扎好营寨、吃起风干肉片和热饼的时候,他掏出那张地图,一言不发地将它卷起来,凑向火苗。
“等等,这就烧了?”朵兰一愣,忙伸手去拦,“也许还有用……”
羊皮纸轻巧地躲过她的手,迅速被火焰卷住了一角。好像她只是一只小飞虫,不值得对方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朵兰不由看了陈信一眼——对方却像是石头人似的,沉默地盯着火光,不为所动。带着一点儿可惜,她的目光最后一次落回在乌黑、卷曲起来的地图上。
地图上标注着山体空腔位置的叉形记号,即将被橙红火光吞没了;与它一块马上要消失的,还有代表着屏障山脉的绵延线条。在离叉形记号的另一边,也就是屏障山脉以外,却只有一片空空如也。
“外面是什么地方?怎么不画了呢?”朵兰又一次问道。这个时候,陈信一松手,羊皮纸掉进篝火里,彻底融成了一片红光里的黑影;但她知道自己不用解释,因为对方一直在留意她的目光。
顿了一会儿,陈信才回答道:“流沙之海。”
“原来我们和那片沙漠只有一山之隔?”朵兰微微皱起眉毛,“我听说异族都是从那沙漠里来的,对不对?它们如果也像我们一样攀越过屏障山脉……”
陈信突然笑了一笑——他面颊上的纹路一闪而逝,坐直身体,面容从火光下退回了阴影里,看不清了。
“想从那一侧爬过来是不可能的,”他轻声道。朵兰以为他还有下半句话要说,然而等了一会儿,却始终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