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步安便隐隐觉得,逼所有出阵之人都交一份投名状,未免过于狠辣。他之所以表现出一副为难之极的模样,也不单是因为“造神”,而是担心一旦透露出这份狠辣,会被仰、孔二人忌惮生疑。
却不料孔覃比他还要狠。
入阵四千余人,除去头几天莫秒奇妙地杀戮,眼下起码还剩三千多,从这当中甄选出四百人来,简直如养蛊一般绝情。
步安瞥了一眼仰修,见他欲言又止,立即便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
在仰修看来,眼下这皇宫庭院中坐着的,是天下儒门后起之秀中最为拔尖的三人,假以时日,必是儒门扛鼎之辈。
这三人或许会因为这次患难,而从此共进退;也可能因为彼此想法不同,而这这一刻开始生出间隙,互相防备。换句话说,一旦仰修与步安对孔覃言辞中所透出的狠绝表现出明显的不认同,甚至怀有戒心,那么三人之间的裂痕,便会从这一刻开始滋长……
寻常论道,即便争得面红耳赤,事后也可以把酒言欢,毫无芥蒂。
可眼下谈论的是杀人,是驱使四百人,为了求生,去杀数千名同道……正因为它太过骇人,反而不能轻易置喙。
见步安与仰修都不说话,孔覃面沉似水,旋即又道:“隆兴帝早已图穷匕见,君儒共治也早就名存实亡,可儒门之中,却仍有不少人存着幻想。两位觉得,单凭逐月之变,能唤醒天下儒门吗?”
步安默不作声。他当然明白孔覃的意思……大梁皇帝对儒门下手的想法,数十年前便昭然若揭了,可在这个过程当中,天下儒门便如一团散沙,任凭朝廷各个击破。
换言之,孔覃不只是为了保守秘密而杀人,他是要将这几千条人命嫁祸大梁皇室,逼天下儒门,一同对付朝廷。
“孔兄……”仰修忽然道:“即便只选出四百人来,也未必能够上下同心。纵是乐乎与曲阜两家书院,也有心慈手软之人,要让他们下得去手,便要给他们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或是聊以**的借口。”
“一个就算将来传了出去,也可以堵上世人之口的理由。”孔覃点了点头,朝步安看过来。
步安面色一凛,缓缓说道:“……以血祭天,方可造神,破阵之道,舍此无他。”
……
当夜,仰修与孔覃便离开龙庭,悄悄坐船返回洹洲岛。
被司徒彦裹挟而来的三百多位修行人,则被安排住下。
大约是司徒彦当初为了笼络他们,给了不少承诺,把他们的胃口吊了起来,因此对于樱洲国的招待,他们处处都觉着不满,仿佛是被亏待了。
步安也没有分心去管,只吩咐惠圆盯着些,别让他们把龙庭城搞得乌烟瘴气。
第二天一早,步安将张瞎子,以及洛轻亭以为首的七司阵修,全都招到了皇宫里,以犒劳为名,摆了一桌酒宴。
宴席就摆在后宫庭院,樱花树下。
存续了千年的樱洲皇宫,即便比不得汴京,但也足够精致奢华,宫女们轮番送上的各色菜肴更是精美绝伦。
七司众人犹记得大半年前,望江楼上的那一场宴会,以及步安关于名利二字的偈语,此时回想,竟恍如隔世。
当初谁能想到,混迹在越州江湖中的乌合之众,会在七闽道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更在这水天泽国里倾城掠地。
只不过,一想到困于此界,归期渺茫,众人又难免有些寂寥。
酒过三巡,气氛终于热闹了些,洛轻亭与程荃两人,便将这一个月来,如何攻下的梁州岛,全都细细道来,张瞎子也在一旁不时补充。
说起梁州水战,那份惊险,即便在步安听来,也不免咋舌。
说着说着,洛轻亭忽然轻声感慨:“假如大伙儿都在就好了……”
此言一出,气氛又为之一滞。
步安见状,便摆手挥退了守在一旁伺候的十几位宫女,接着沉声说道:“我已有破阵之法,要不了多久,就能出去了。”
众人闻言大惊,假如这话是在旁人说来,恐怕还存疑,可步爷一言九鼎,何时骗过大伙儿。
洛轻亭喜极而泣道:“步爷是几时想到的法子?我……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出不去了呢。”
步安环视一圈,见张瞎子与洛轻亭最为激动,其余阵修,虽然也喜形于色,倒还不至于一时失态——想来是因为张瞎子与洛轻亭在这世上都有挂念之人,而七司一众道修,几乎全是孤家寡人。
“出阵之事,我自有安排,不必着急。”步安笑着摇摇头,“眼下却有一桩喜事……”
说着,他便将一直放在脚旁的木箱抱上了桌子。这木箱打一开始便放在步安脚下,众人却是这时才留意到。
步安打开木箱箱盖时,程荃往里瞥了一眼,只一眼,面上便露出了骇然之色。
“九天缚龙阵!”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上古阵玄,传说已失传了一千多年,怎么会在这樱洲国存有完本?”
“百里玄冥神隐阵……”陈尉也往木箱里瞥了一眼,当场被差点被吓到。
步安先前见这些阵玄名字唬人,就猜到它们绝非凡品,此刻见到众人反应,愈加笃定这些始皇费尽心机,特意留下的阵玄,个个惊世骇俗。
他本人不是道修,更不懂阵玄,私藏着它们没有任何用处,还不如一股脑儿全拿出来,让七司阵修研习。
而当他一本一本,将总共三十册阵玄总谱从木箱中取出时,众人已呆若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