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驻扎在武荣县外的宋尹廷大军,仍旧像往常一样,该操练时操练,该休息时休息,从军阵外观望,不会发现任何异样。
然而入夜不久,便有一支两千余人的精兵,化整为零,趁着夜色掩护,往延平府方向扑去。
中军帐内,更是一片紧张与肃杀。所有紧要人物,齐聚一堂,不时有人奋笔疾书,已经堆在一旁的许多信笺,有一大半是要寄给京中要员的。
哔啵作响的火堆旁,宋尹廷正与麾下谋士低声细语,分析朝廷局势,商讨着该向哪些人示警,要他们尽快与张承韬切断,又该借此机会,除去哪些对手。
此时此刻,这军帐中所有人所做的,一半是为了彻底摁死张承韬,另一半则是为了在这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中,获取尽可能多的政治资源。
这样的场面,步安自然不适合在场。
而除了宋尹廷以外,帐中所有人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宋大人如此信心十足——宋尹廷没有将步安平乱拜月教的经过说给众人听。
日间曾咒骂步安的那位中年儒生,暂时忙完了手头的事,见宋尹廷正揉着太阳穴低头沉思,便凑到他身旁,压低嗓音道:“大人,那书生向来举止乖张,语不惊人死不休。他那一面之辞,万一有假,劳师动众便也罢了,只怕动摇了军心,遗害无穷。”
“举止乖张吗?”宋尹廷睁开眼,微微一笑。
那中年儒生怔道:“在越州所作所为,大人没有听说吗?只说今日,他在帐外,一言不合,便打伤了楚筠……”
“孽子咎由自取,燕岷兄休要再提了!”一旁写着书信的江宏义,忽然出声,显然他一心二用,时刻留心着这边的对话。
那中年儒生姓何名燕岷,也是曲阜大儒,从小看着江氏兄弟长大。今日江楚筠不仅吃了蒙亏,还被打了六十军杖,模样可怜之极,他看在眼里,心中不好受。
可人家亲爹都说“咎由自取”了,何燕岷也无话可说,只是神情仍有些纠结,似乎对局势很是担心。
宋尹廷见状,便笑着朝身边一位谋士抬了抬眉。
那谋士五十多岁,须发半白,得了宋尹廷的暗示,合上了手中的花名册,悠悠道:“两个月前,大人头一回见着步执道,便命我去江南东道,查访此人。何大人说他举止乖张,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此言一出,帐内众人的注意力便都给吸引了过来。
“何大人觉得,那阙‘莫听穿林打叶声’,才情如何?”半白头发的谋士笑着问道。
“无论七言五绝长短句,那书生都作得极妙,由以这阙词最佳,才情自然是了得。只不过……”
不等何燕岷说下去,老谋士便又道:“如此才情了得之人,理应少年成名。在他拜入天姥之前,何大人可曾听说过此人?”
何燕岷摇头不语,面露疑惑之色。
一旁有人笑道:“我听人说起过,那书生拜入天姥之前,在山下竹林坐悟了足足七日。莫非真有诗仙传道与他?”
“天姥山下那片竹林,若真有如此玄妙,天姥书院又岂会落到今日局面。”江宏义自顾自说道:“谪仙坐悟,兴许是真……竹林玄机却必是无稽之谈。”
“江大人所言极是。世人以为步执道过了竹林秘境才脱胎换骨,却没有看透另一桩关窍。”老谋士顿了顿,吊足了众人胃口:“他去天姥书院之前,步鸿轩刚为他定下了婚约,要他入赘余家。”
“此子举止乖张,正是起于入赘文书签立之时,”宋尹廷语气低沉,言辞简要:“又恰好止于御赐婚约之日,在那之后不久,他便离开越州,南下七闽了。”
何燕岷沉吟半晌,忽然抬眉,接着不敢置信般朝着宋尹廷看来。
“不错,是做给余唤忠看的,可惜圣上御赐婚约,令他前功尽弃了。”宋尹廷叹道。
“那他直奔七闽道……”何燕岷说到这里,便自己闭上了嘴,显然是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不止是他,其余众人知道了前因后果,都不禁暗自惊叹。
“反正最晚明日,就能知道结果了。先做准备,总是不会错的。”宋尹廷终结了话题。
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手头的事情,只是会忍不住去想,有关那书生的种种传闻。以往从未在意,眼下一旦将这些线索贯穿起来,便觉得此人委实有些可怕。
……
……
同样是这天夜里,漳州府九龙江畔的布政使府邸,气氛更加紧张。
张承韬房里,躺着两具女尸,正是隆兴皇帝赐给他的两位宫女。
女人胸前的剑伤,细小且隐蔽,却恰好刺穿筋脉,显然杀人者有着极其高明的剑法。
张贤业闻讯赶来,冲进屋时,只见其父身着便服,正坐在床上,看着两具女尸发呆。
“爹爹!爹爹没事吧?可曾看清刺客的模样?!”
张承韬花了几息工夫,才从发呆状态中苏醒过来,面上神情却异常平静,摆摆手道:“急什么,把门关上,将闲杂人等都赶远些。”
张贤业立刻照做,把自己带来,眼下正守在门外的亲兵,悉数轰走,然后掩上门,回到其父面前,低声道:“爹爹,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情不大妙,人是我杀的。”张承韬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过去十几年,这位七闽道布政使便始终以病弱的姿态示人,以至于人们都渐渐淡忘了一个事实:他曾是一位杀伐果决,雷厉风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