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牧之。
常芸从未见过这样的牧之。
她见过可爱娇笑的牧之,见过鬼灵精怪的牧之,见过突然冷了神色说些莫名话语的牧之,但从未见过这样的一个牧之,仿佛是天地间最后的精灵,在雨帘中微扬头,用林间的风雨来洗净她的污浊。
她脸上的……是悲伤吧。
常芸原本想笑,但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也许,每个人都同她一样,都有压在心底的痛楚。
她还没走近,牧之就发现了她,眼珠一转,一个夸张的笑脸出现在她的脸上:“落汤鸡!”
常芸无言,抬腿就走。那边有一个茅棚,刚好躲雨。
牧之气鼓鼓地跟在后面:“哼,躲雨也不拉我!”
常芸抹抹脸上的水珠,斜睥道:“有地方躲雨也不去,你是蠢?”
牧之还从未听过常芸这般对她说话,一愣,随即脱口而出:“你是在关心我?”
常芸顿时觉得自己开口是个错误。她席地而坐,靠在茅棚的支杆上,神情淡漠地看着灰蒙蒙的雨雾,一言不发。
从牧之的角度看去,还能看到常芸长长的睫毛。她曾嘲笑过常芸的相貌,但她心里比谁都明白,她所见过的人中能比常芸还要耐看的,怕只有她家大人一人了。
大人……
一想到这里,牧之瞬间冷了神色。
她紧紧地握起笼在粗布灰衣下的双拳,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小姐姐,我听说,诈尸的事情解决了。”
常芸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声音如坠冰窟:“你消息倒挺快。”
牧之笑嘻嘻的:“天下之大,我何事不晓?”
常芸没说话。她伸出手,任雨滴落在自己的手心。
雨滴冰凉,在方寸之间溅起水花。
天下之大……
这天下,可会有她一隅位置?
牧之见常芸如此模样,便再也问不下去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怅惘袭上心头,她死死地咬上自己的下唇,就算樱桃小嘴骤然失色,她也不管不顾。
良久,她才开口,声音里夹了一丝颤抖。
“小姐姐,我可能有一段时间不会来这里了。”
常芸一愣。
她倒是从未想到过这茬。
“哦。”她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牧之心中一滞,说不上是愤怒还是伤心,“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常芸看着手中碎裂晶莹的雨珠,低声说道:“相聚相离……我不再强求。”
常知行死后,她就像是沙漠里的仙人掌,对曾经在意的,以为未来自己会在意的,全都不在意了起来。
因为她知道……命这个东西,会在你预料不到的时间点打你个措手不及,夺走你最心爱的东西,然后对你无情地嘲笑。
牧之低垂着眼。
“若我还想见你……”
她说不下去了。
她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明明,就是不能追随在她身后的身份啊。
“欸,说起来!”她猛地站起身子,盈盈双眸里有刻意压抑的光闪,“上次你请教我的药材功效,我还没有全部告诉你呢!来来,为了让你记住我,我得好好地把这一课教完!”
说着,她不顾茅棚外雨水滴答,就冲出去捡了两根树枝,递给常芸一根:“你且看好了!”
猛低下头,雨水混着泪水滴在地上。她飞快地在泥地下写下种种药材名称,用她动听的嗓音高声叫道:“川乌,祛风除湿,温经止痛……”
雨越来越大了。
女孩或调笑或皱眉。
少女或无言或颔首。
被命运捉弄的两条线,交汇;
然后,终于分开……
……
*
从那日后,常芸再也没有见过牧之。
那小小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
她还是照常浣衣,照常独自修炼灵力,照常研习剑术招式,照常学习基本的医理知识。
她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同。
她的生活本该就没什么不同。
变的只是别人的眼神。曾经那些人看她是看丙等的鄙夷眼神,如今却是惊惧、好奇和不敢接近。
云水乡也恢复到了惯常的轨道之上。巫女还是巫女,是不容亵渎的存在。那些不合群的声音,也湮没在滚滚洪流之中。
那日,易秉谦继续讲到了权杖之事。
作为能使断病的灵力外现的必要载体,权杖在巫医术中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玉、金、银、铜、木,不同材质的权杖所带来的效力也有所不同,而最主要的,是权杖内里的慧根。
他下了指令,下次上课之时,人人都要带来一柄权杖。
这个指令对那些巫族世家的巫童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不管是家里的珍藏,还是用钱去世面上购买的绝美权杖,对她们而言都是唾手可得。可这对于无父无母、毫无背景的常芸来说……显然就不是一件易事了。
“你问权杖要多少钱?”那日午后,余沐儿坐在大石墩上,偏着头看着常芸。
“唔……我想想啊。至少,也要两万银币吧!”
两万银币?常芸皱眉。
自己的积蓄本就只有一万银币,再算上这段时间的开销,现在只剩下了八千银币。可是这权杖,竟要两万银币?
“芸儿姐姐是在忧心权杖一事么?”余沐儿略一思索,就领悟过来,“你别担心!我再给家里人写信,叫他们多送来一柄即可!”
常芸摇头,冷声道:“不用了,我自会想办法。”
“额?”余沐儿眨眨眼睛,有些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