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

宋又谷骑着高头大马,弓腰塌肩,整个人被日头烤得恹恹失了生气。

“不过春末夏初,怎得便这般燥热?”宋又谷左右顾盼,见身侧胥留留同闻人战仍是精神抖擞,不免攒力挺了挺脊骨,缓声薄怒,“五鹿浑那小子,好人是他作,好话是他说,真要办事儿受苦,倒是不见躬亲,反是自往玲珑京躲清闲去了,好潇洒的王爷做派!”

闻人战目睑微开,扫一眼宋又谷,轻声道:“鹿哥哥速回玲珑京因由,你这泥鳅还能不知?眼下最重,可算不上钦山那放血割脑袋的案子!”

胥留留稍一沉吟,瞧着行在前面两三丈远的几名祥金卫,心下对五鹿浑这一安排,更见感激。

“鹿大哥接了姬宗主密函,自得先回五鹿商量对策。其已留了半数祥金卫供你差使,何事又要你躬亲来着?”

宋又谷前后被闻人战跟胥留留连番挤兑,心下更是又急又燥,将临行时五鹿浑暂留的金卫牙牌往掌心一握,端详片刻,撇嘴便道:“那一日柳松烟上葡山,你等没听他说,这接连命案未发之时,三经宗主已然早早暗差宗门弟子探访神医季断蛇下落。要我说,五鹿浑那般火急火燎往玲珑京去,指不定是得了甚有用的消息。”宋又谷轻咳一声,缓将那牙牌收归袖内,刷的一声,另一手浅开折扇,身子往闻人战边上一倾,面颊一凑,掩口低声。

“此回那归返中土的异教,于某些人来说,就是催命阎罗;但于另一些人,怕正是苦苦冀盼的救命佛陀。”

“呸呸!”闻人战一松缰绳,立时跃出去丈远,回眸冲宋又谷吐吐舌头,脆生嗤道:“你这泥鳅,背后摇唇鼓舌,论人是非,好不要脸!鹿哥哥不过梦行之症,哪有性命之虞?”话音方落,又再拍马,眨眉功夫,已是行在了队伍最前头。

宋又谷真真被那奔马所卷扬尘盖在头面上,算是名副其实碰了一鼻子灰。

胥留留见状,唇角止不住上翘,扑哧一声,樱桃乍破。

宋又谷口唇咂摸几回,低眉收颌,木然同胥留留并辔向前。

然行不过半柱香功夫,宋又谷又再启唇,轻声询道:“胥小姐,你同那柳松烟,可是旧识?”未待胥留留回应,宋又谷却是径自摇了摇头,抬掌反止了胥留留说话,沉声叹道:“依着咸朋山庄同葡山那姻亲关系,胥小姐自然早同柳松烟相熟。不稀奇,这一点儿也不稀奇。”

胥留留本已微微启唇,待听闻宋又谷自问自答,又瞥见他满面贼笑,反是将唇一抿,不欲多添一言。

“现下我等不远万里,籍着金卫名头往钦山探案;那柳松烟反倒好,安安稳稳待在葡山,日头晒不着,尘沙损不了,端的是舒服惬意。”

胥留留一听,长纳口气,抬声一喝,马匹立止。

“宋公子,此行你既这般不甘不愿,何不现在便回去葡山,待我同闻人姑娘将钦山一事了结,再去寻你?”稍顿,胥留留目睑一耷,抬声接道:“只要你不嫌弃凤池师太,我想嫂嫂定不会嫌弃于你。”

此言方落,胥留留立时一扯缰绳,又再轻拍马背,眨眉功夫,已同闻人战行在一处。二女对视,颊上带笑,后则前后回眸,直冲宋又谷作个鬼脸,齐喝一声,纵马若箭样飞快。

宋又谷暗往边上吐几口唾沫,又再举袖胡乱抹了抹头脸,思及那日柳松烟亲见凤池师太时的惊惧神色,自己已是干咳两声,吃吃轻笑不住。

“莫说那柳松烟被骇得一愣一愣,这整个江湖,能有何人料得凤池师太匿迹廿年,如今竟还尚在人间?”

“且让他领受领受凤池的哭丧本事,本公子保管他待不了三日,也得叫苦连天。”思及此处,宋又谷顿感膺内阴郁一扫而空,情绪立时高涨,只觉得眼下浮景漫靡,河山大好;不由得一声长啸,金埒放蹄,骏骨追风。

一行人自下葡山,一路北上。行至第七日,终是依着柳松烟之言,寻见了那距钦山不远的金台寺。

此一处,日则绀园晨融,暮则朱轩夕朗,端的是规天矩地,宝刹庄严。

胥留留同闻人战交耳片刻,便决定往那寺中瞧瞧,求那当年救过伍金台母子两条性命的方丈见上一见,也好侧面探探那伍金台虚实。

几人一合计,立时驻马,只由宋又谷陪着两女入内,余下祥金卫守在寺外,观察动静。

三人方入寺,便见一小沙弥正于院内扫洒。宋又谷吃了胥留留结结实实一记眼刀,鼻凹一颤,只得徐徐上前,拱手行礼道:“小师傅,我们兄妹三人欲往钦山拜会,路经宝寺。只因我等皆是敬佛礼佛之人,自是不可过门不入,便想着先来拜上一拜,于佛像前跪叩瞻礼,再量力添些香油,由衷供养。”

小沙弥一听,起手以应,怡声下气,“阿弥陀佛。善男子善女人,便往宝殿移步。”

宋又谷连连颔首,一边随那沙弥在前引路,一边侧目扫一眼胥留留同闻人战,又再轻道:“家中长辈,亦是善信。在下自小耳濡目染,也将那佛典经卷瞧了个遍。常有佛偈,不甚心通,也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同贵刹方丈论一论佛,只盼个醍醐灌顶,顿悟眼前。”

小沙弥一听,想也不想便欣然允下,诚恳应道:“此事不难。方丈常言,入此山门,便是同道。其本乐见一念皈依,更欲助人成佛立地,故方圆五十里乃至上百里,多有善众前来拜会,络绎无绝。只要有求,方丈力之所及,从无推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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