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丰乐楼。
棉衣案爆发之后,杨博这是第一次和武清伯李伟坐在一块儿。旁边作陪的还有杨博的乡党,年纪较轻的官员张四维,他是刚刚才从家中被复诏入京的,还没有被安排具体的职务;李伟那边陪着的是他的儿子,当朝慈圣皇太后的亲兄弟,国舅李高,和他一样是个钻进了钱眼儿里的家伙。
武清伯多喝了两杯酒,脸色红润得很,满面红光的拍着桌子对杨博说道:“老弟啊,老弟,你看看,我就说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的吧?哈哈,你还顾及这个、顾及那个的,什么都不敢干。依我看,那根本就没有必要啊!多此一举啦!不说别的,就说张太岳找的那个查案的人!陆准,要我说啊,那既是个浑人,也是个明白人!他是有犯痞劲儿的时候,但他知道,该跟谁站到一块儿!他好歹也是个伯爵!世爵勋贵,与大明同休等戚的,他怎么可能把胳膊肘往外拐啊!”
杨博冷着面色,对武清伯的说法,十分不以为然。
他是嘉靖八年的进士,从一任知县,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的位置,虽然数次错失了握住最高权力的机会,但却也算得上是门生故旧满天下的当朝权臣了。张居正与冯保这样的组合,到底还是要给他几分面子的,双方也能够搏上一搏的。这样的人物,当然不是武清伯这种头脑简单、骤然得势的家伙能够比得了的。
“李伯爷,听我一句劝。”杨博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是说道,“张太岳掌权已经是众望所归、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他所处的时机太好,天时地利人和俱在。这权力,不是任何人可以轻易撼动的。这一次的事情,你实在是胃口太大了,已经触碰到了他的逆鳞。为了对付陆准,他才出了这样的招数,否则,他现在怕是已经直接找到你头上,跟你算账了!太后是个明事理的人,知道张太岳的用处,所以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跟他拗着干,那就只能把你牺牲出去了。伯爷,如果事情真的像你想的那样,那这一次算是侥幸,皆大欢喜,我劝你就此收手,不要再有下一次。否则,谁也保不住你!”
“嗤,有那么严重吗?”武清伯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摇头晃脑的说道,“杨大人,我刚刚就说过了,你是太紧张、太谨慎了!没这个必要的!陆准查到的东西你也看了,他根本就不敢说实话!”
“他那不是不敢!”杨博反驳道,“除了犯上作乱谋大逆之外,我还真不知道,他陆准还有什么是不敢干的!”
“那好,就算不是不敢,那也是不愿意!不愿意说出真相!对,就是不愿意!”武清伯笃定的说道,“张太岳怎么对他的,你我也都看到了。对京营下刀子,在背后捅陆准的时候,那叫一个利索!也就是没查出什么来,否则,那一巴掌就要让陆准万劫不复了!就这么得罪人,陆准还能不跟他翻脸?哼,这世道,惹谁都好,就是千万别惹着陆准那样混不吝的兵痞。张太岳敢对他下刀子,知道叫什么吗?老话儿说了,耗子捋猫须,没事儿找刺激啊!”
杨博听他满腹歪理就气不打一处来,硬生生的将话噎了回去,直愣愣的问道:“就算你说的都对,可他凭什么替你填窟窿?他拿到你一文钱了吗?”
“这个……”武清伯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他笑道,“谁知道他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在京里的时候就那样,散财童子似的,身上花不完的钱,整天琢磨着往别人腰包里头塞。他怎么想的,我怎么会知道啊?或许他就喜欢这个,有这么个癖好也说不定啊!”
“哼。”杨博冷笑一声,不再多说什么了。
跟武清伯这种脑子不知道进了什么浑汤子的家伙,讲道理是根本不可能讲得通的。陆准不吝惜钱财没错,可他又不是傻子,逮到谁就往谁腰包里头塞银子那可能吗?这事情,绝对还有后招。
但是,杨博不想再参与了。他在朝堂上斗了几十年,风刀雪剑,大漠边关,他一个文官,在大明内忧外患的时候,出将入相撑到如今真的不容易。他所想的,只是一个平稳的过度,让自己的后备,诸如张四维这样的人可以顺利上位,接掌晋党的舵。跟武清伯这样的废物,他浪费不起那么多的时间。
“你一定这么认为,那就这么认为好了。”过了很久,杨博才开口道,语气较之刚刚,平稳了不少,开始变得淡淡的,“伯爷,有一点,我们算是所见略同,这世道,惹谁都好,就是千万别惹着陆准那样混不吝的兵痞。他要的不多,想要什么,给他就是了,真的没有必要一定和他顶着干。如果能够挑动他和张居正去掐,我们或许还能坐收渔翁之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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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棉衣案发一个多月,陆准从蓟镇回到京师的时候,已经是早春三月了。春意微微发寒,暖潮还远远没有到来。
陆准在返回之前,就已经向朝廷上书,认认真真的将他编造的查案结果写在了奏章上。这样的结果引起了张居正一派极度的不满,也让陆准一派的勋贵们对这样虎头蛇尾的查案结果有些摸不到头脑。京中,唯独对此事毫不关心的,大概就是稳居龙庭的小皇帝了。
小皇帝并不在意陆准是否查出了什么所谓的真相,他在乎的,仅仅是陆准终于回来了,又有人变着法的找东西给他玩儿了。又有人和平日里对他督促甚严的张居正和冯保作对,为他在繁重的课业之中,找到一丝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