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漆黑如墨。
既无因果,也不性灵,如一方死物。
“阿弥陀佛!”
圆质和尚不愿渡甄璞过苦海、至彼岸,但看着他身死后,化作一块石头,依然为他发了一声感慨。
他走了过去,将这块黑漆漆的石头捡了起来,握在手中。
随后,听得声响,望向了一旁的竹门。
“南无阿弥陀佛!”
这竹林小舍中,又有人来了。
来人,是玉钗姑娘。
清晨,她醒了,见到屋中空无一人,便急了,出了门来,一路打听,终于,打听到了这里。
竹林喧嚣,涛声阵阵。
但是,她推开竹篱,走进院内,见到了青衣小童,见到了垂垂老者,见到了年轻和尚,却独独没有见到她的甄璞公子。
他在哪?
玉钗姑娘担心地蹙起眉头,久久难平。
圆质和尚攥着那块黑漆漆的石头,目不转睛,看着玉钗姑娘。
他知道,这是甄璞的红颜知己,是那个在冰天雪地中救甄璞回家的女子。
圆质和尚在京城中徘徊数月,听了许许多多冤魂的哭诉,也让许许多多的怨灵往生极乐,这其中,有不少是为甄璞所害。
他知道甄璞做的那些恶事,也知道他和玉钗姑娘的那点故事。
“禅师,你可曾见过我家相公?与你一般高,和你一样年纪,穿着一件粗布青衣,左手……左手好像没了!”
玉钗姑娘见圆质和尚这般望着自己,心想他也许知道相公的下落,急忙上前探问。
这一路,她细细打听过来,街上那卖早点的中年汉子和小娃给自己指的路,那拉着一车木炭的白头老翁给自己指的路,那卖绿色草蝈蝈的中年妇女给自己指的路,都是这一条,不会错的。
而沿着这条路,便只有这一片竹林。
沿着竹林里的石板小路一直走,便只有这间竹舍。
相公,他不在院子,可能……可能在屋里。
可他的手,怎么没了?那些人都说他的手没了,可明明昨晚还好好的。
玉钗姑娘想着这烦心的种种,忧心忡忡,眉头不减。
“我相公他……他在屋里吗?”玉钗姑娘问道。
她很想这个和尚回答她“是”,但这和尚却是摇了摇头。
“这位姑娘,他不在屋中,他在这里!”
圆质和尚一手拄着树枝禅杖,一手朝她伸出手。
他将手掌徐徐展开,那块黑漆漆的石头,便呈现在她眼前。
那正是甄璞身死化作的石块。
可是,纵使两人近在咫尺,如昨日一般接近,她却再也不能认出他来了。
在她眼中,那石头,不是什么甄璞公子,就只是一块黑漆漆的石头。
玉钗姑娘没工夫打机锋、猜哑谜。
她不知这年轻和尚说出这般奇怪的话来是何用意。
她只是摇了摇头,后退数步,道:“这位禅师,你莫拿小女子寻开心,我相公的手断了,他身上一文钱也没有,我很着急,我得赶紧找到他!”
玉钗姑娘说着,便径直越过圆质和尚,要到屋中去寻找。
也许,他遭到了小皇帝的报复,他躲了起来,不敢让她看到他那般模样!
他怎么会这么想?他真是一个傻瓜!
桂皮见玉钗姑娘要到屋中去,却是站在门边,张开双臂,拦住了她,不让她进。
那白发苍苍的吴神医却是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拦着。
让她进去找,让她死了这条心便是。
桂皮努着嘴退开,玉钗姑娘急匆匆地进了屋去。
吴神医看着这个匆忙的身影,看着这个昨夜他用了三年寿命才救回来的女子,在一瞬间有一种错觉。
他双眼浑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孙女儿青黛,又重新活了过来。
那院中的坟茔余雪未消,那玉钗姑娘的身影,与青黛姑娘的身影,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只是,吴神医知道,这都是他的错觉。
不过是人老糊涂罢了!
他没来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任由那玉钗姑娘在他的竹舍中翻找。
“相公,我知道你在屋里,你快出来!你别躲着我了,昨晚那些事,我们都说好的,你不许抵赖!你不许抵赖!”
“相公——”
“相公——”
竹舍并不大,不过三两间房间,房间也并不大,门一打开,一眼便可望见尽头,根本藏不了人。
屋中,空空如也,玉钗姑娘没有找到甄璞,他压根不在这里。
玉钗姑娘的线索,在这里断了。
她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那个人,骗了她,食言了,不愿与她长相厮守。
可她还是放不下他,仍心有不甘,仍在不断呼喊。
“相公——”
“相……相公,你出来……”
呼喊,一声低过一声。
她不知来回找了多少遍,她知道这竹舍中没有他,可她就是不愿出来。
她自己骗着自己。
她还在竹舍中继续找着,呼喊着。
圆质和尚听着那一声低过一声,近乎哭泣的呼喊之声,忽然,忽然想起了他的阿秀姑娘。
那时,在金鳞天梯时,自己的身体为心魔所占,她也曾一声声地呼喊,也曾为他流过梨花眼泪,而就是那女子的深情,才使自己摆脱了心魔的控制,才让自己不至于沦为扰扰人世间的一具行尸走肉。
但是,这是他的故事。
在玉钗姑娘的故事里,这一声声的呼喊,却换不回甄璞的死而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