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后,唐笑风没有说话,轻轻走到亡老面前,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地上,而后将盒中雪白的馒头和小碟青菜取出,一丝温热和雾气蒸腾而起,清香亦随之在氤氲开来。
不过由始至终,亡老都没看过唐笑风一眼,也没说过一句话,他的眼睛一直望着手中的书,好似那本书,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唐笑风笑了笑,他虽然有话要说,但数十年来,他从未和亡老说过话,也从未听亡老说过话,两个人相处了数十年,见了成百上千次面,很熟悉,却也很陌生。
他享受这份宁静,也珍惜这份宁静。有时候,一旦开口说话,或许就会破坏这份美妙与和谐。
所以,当唐笑风走进,看见盘坐在地上看书的亡老时,突然间,他什么都不想问了。内是安静的,就让它这样一直安静下去,不也很好吗?
唐笑风转身,默默的走向一边的书架。
将手中一本颇为眼熟的游记放下,唐笑风又转向另一个书架,随手翻开一本风物志,看了几页,又轻轻的放下,一边看,一边走,很随意。就像是逛着山下的集市一般,闲然自在。
唐笑风觉得看书,也要讲求缘分,所以他从来不勉强自己看那些不喜欢的东西,就像是大先生小时候强迫自己背诵的《郡国书》《礼记》《君仪》一般,好在长大之后,大先生便再未强迫过他。
用大先生的话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我只是给你指出了其中一条,但未来要如何走,终归还是要靠自己。
不过说是这样说,但大先生读《论语》,尊儒学,一言一行循礼蹈矩,虽不摒弃他家之言,但对于读儒学之外其他书籍的人,总归没有多少好脸色看,当然,主要的对象是小先生。唐笑风时常在想,像大先生这样一个严肃认真的人,为什么会有一个像小先生这样惫懒不羁的儿子,也难怪大先生每次见到小先生,不是挑眉,就是训诫,从来没什么好脸色。
说起来,唐笑风的性格多少有些受小先生的影响。小时候,小先生游学在外,书院里也没其他学生,只有大先生、邵原、唐笑风以及的亡老。大先生每日里除了读书,就是督促他读书、学礼,言之要有礼,行之要有矩,所谓君子方正矣。
方正规矩的日子过了很久,在唐笑风八岁的时候,小先生回到了英贤书院,同时来的,还有洛溪言、宁子逸和赵千山。从那时起,唐笑风的生活就变了,小先生整日带着他们四个闲逛游玩,言行无忌,举止无度,就像小先生自己说的一样,随心随意,方能天地自然。大先生也不再约束自己,渐渐的,唐笑风放弃了所谓的方正规矩,变得随性自然,变得无拘无束,再慢慢的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说不清什么样才是好的,但无论什么样,初心不改,终归都是自己而已。记得当年读《侠客列传》,其中一书生问一游侠:“你少时读何书?”
游侠回答道:“读《千字文》《百家姓》,读《论语》《礼记》。”
书生闻言叹道:“既读圣贤书,何故不从圣人行,为黎民百姓开万世太平,而是自甘堕落?”
游侠轻抿一口酒,笑道:“我少慕游侠,长大亦为佩剑提酒游侠儿,一酒揽尽江山景,一剑荡尽不平事,我初心未变,我就是我,何谈自甘堕落。倒是你们这些读圣贤书的人,少时有匡扶天下之志,等踏入庙堂名利场,却是大都变成了满腹阴谋满身铜臭的人物,手有一刀一剑,刀为袖里藏刀,剑为口蜜腹剑。扪心自问,你们,还是你们自己吗?”
闻言,书生沉默不语,游侠轻拍马腹,踏步红尘路,初心不改吾为我,初衷已变尔为谁?
唐笑风当时读到这儿时,不仅击节赞叹,就连当时一旁的小先生亦称道了一句:“赤子之心也!”
初心不改吾为我,初衷已变尔为谁?倒也一句道尽了人世沧桑变幻。
一本本书,在指尖划过,一缕缕记忆,在脑中翻开,落下缕缕尘埃,覆了过往,却又开启了未来。
书的世界,永远是遥远而无界的,在这里,想到的,想不到的,看到过的,没看到过的,能做的,不能做的,都一一呈现在人的眼前,如一杯美酒,沉淀的是历史和岁月的滋味。
读书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简单的事情,总是让唐笑风觉得满足与快乐,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当唐笑风将手中一本万观海著的《观山记》读完时,他知道该走了。
现在这个时辰,差不多到了为书院众人准备午饭的时点了。小时候,总是邵大叔在厨房内忙碌,自己坐在门外的台阶上读书晒太阳,现在自己长大了,也该是邵大叔歇息的时候了。
放好书籍,又将些微杂乱的书架整理好,唐笑风向外走去,在路过亡老时,看见地上的碗碟已空,不禁笑了笑。
当唐笑风收拾好地上的碗碟,提着食盒准备离开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沉而阴郁的声音:“你就这么走了吗?”
唐笑风有些发愣,慢慢的转过身子,看着盘坐在地上的亡老,有些诧异道:“亡老,您是在和我说话?”
“难道这内还有其他人吗?”亡老并未抬头,声音低沉道。
“呃……呵呵”唐笑风摸摸鼻子,尴尬一笑;继而,他又觉得这样俯视别人很不礼貌,于是急忙鞠了一个躬,说了声“抱歉”,迅速蹲下。
亡老的脸上,不可察觉地露出一抹笑容,然而那抹笑容,却仿似空明的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