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嬿唇边涌起讥嘲的笑,双眸中不知何时浸满了水光。
郭圣通瞧着她这模样,心酸不已。有心宽慰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而王嬿还在继续。
“你应该知道,他称帝后把刘婴降封为定安公。
可,孤想你大概不知道安定公如今是什么模样。
刘婴四岁被囚后,他不许任何人和孺子说话,就叫刘婴活生生地长成一个傻子。”
啊?
郭圣通几乎叫出声来,她自然不知道刘婴如今的情形,还只当王莽把他当个富贵闲人养着,却没想到王莽竟然如此——
“残忍是吗?”王嬿似是瞧出了郭圣通心中所想,她笑了笑,“更残忍的还在后面,他去年把王彤许给了刘婴。”
她笑着笑着,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王彤是孤长兄的次女,是孤的侄女,是他的孙女。”
郭圣通愕然,她万没想到王莽如此狠心。
刘婴已然半点都威胁不到王莽,却还是被他生生养成了废人。
又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把亲孙女许给刘婴,等于把这个女孩子的一生也毁了。
王嬿轻笑,眉间尽是讽刺:“有什么好吃惊的?
孤是他的嫡长女,不也照样成了他的踏脚石吗?”
郭圣通默然,不知该如何答话。
殿中一时间静得仿若连空气都凝固了。
“孤要去椒房殿看看,你是随孤一同去还是出宫回家?”王嬿忽地问道。
王皇后自去年入冬以来便一直缠绵病榻,等着正月刚开头时传来孙子功明公王寿病死的噩耗,王皇后受了打击更是一病不起了。
建兴帝王莽为此遍请名医,却仍旧束手无策,只说王皇后快要油尽灯枯,便是华佗在世也是救不得了。
郭圣通也借着给王皇后问安的机会给她把过一次脉,的确如此。
王嬿自是伤心非常,但在见着王皇后连声说要解脱了渐渐地倒也释怀了。
她母亲的后半生因着连丧两子实在是苦不堪言,如今能和他们在地底下相见对她母亲来说是幸事。
只是道理是这般道理,感情上委实过不去。
王嬿能做的便是时常侍奉在王皇后跟前,尽一尽最后的孝心。
郭圣通自是不会打扰母女俩最后的相处时光,她起身告辞出了承明宫回家去。
不知何时,又起了风。
天上细碎的云,被这风一吹又落起雪来。
这雪先时又淡又轻,几如细雨。
等着郭圣通在宫门口登车时,雪势已然变大。
巴掌大的雪花撕破天穹,轰然落下来。
郭圣通放下车帘,心中仍然转着王嬿的话。
王嬿不会平白无故说这么一番话。
是什么事勾出了她的感慨?
是王莽又做出了什么叫王嬿寒心的事吗?
郭圣通的疑问在隔日得到了解答。
原来在前一天,新迁王王安上奏建兴帝:“兴等母虽微贱,属犹皇子,不可以弃。”
哀帝时,王莽曾以列侯就新都国。
那时他曾宠爱过三名侍女,分别唤作增秩、怀能和开明。
怀能生男兴,增秩生男匡、女晔,开明生女捷。
只是始终没有把这几个孩子归入建兴帝名下,郭圣通估摸着建兴帝是为了维护那时他完美无瑕的名声。
师古曰:言侍者或与外人私通所生子,不可分明也。
如今也不知为何,建兴帝竟又想为这几个孩子正名。
结合王嬿的言行,郭圣通肯定这是建兴帝所为,不过是借着王安的名头。
因为,新迁王王安也已然病入膏肓。
他哪有心力来管庶出的弟妹吗?
绝对是王莽的意思。
王安病的都快死,王莽却还惦念着如何利用他。
如此冷漠绝情,也就难怪王嬿早已寒透了的心又起了愤懑。
只是,王莽为什么偏得挑这时候呢?
没人能告诉郭圣通答案。
只有宫中消息经由诏书徐徐传遍天下。
建兴帝见王安书后,大为欣慰,章视群公,以为王安友爱兄弟当从其心愿。
建兴帝如愿赐封王兴为功脩公,王匡为功建公,王晕为睦脩任,王捷为睦逮任。
嘴上却还要装得像是无奈为之,如此模样,也就难怪王嬿说他虚伪造作了。
这年正月注定是不安定的一月。
建兴帝封赏庶出子女们的诏书刚刚发出,就先后传出了王皇后和王安薨势的噩耗。
建兴帝为王皇后上谥曰孝睦,葬渭陵长寿园西,陵曰亿年。
亿年陵旁就是孝元皇后陵寝,建兴帝说是要让孝睦皇后永侍姑姑孝元皇后。
郭圣通因此被恶心了个够呛,她从不知道有人真能光明正大地虚伪到如此程度。
王莽篡汉建新时,孝元皇后气怒之下把传国玉玺砸缺了口。
王莽现下倒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或许,弄权者为了名声好听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吧。
而在王皇后的葬礼上还有件奇怪的事情,王临竟然没有出现。
不止他没有来,就是刘愔和甄璇也没有出现。
市井间因此议论说,王临已然失宠,建兴帝要使庶子为太子。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王临作为现下唯一的嫡子理所当然是储君才是。
建兴帝如此爱重名声,总要寻出正当理由才可以服众。
而且就算是要另立太子,也没有叫王临不去参加生母葬礼的道理啊。
郭圣通只能猜测会不会是又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