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凉山渐渐没入暮色的时候,青羽已到了山崖之上,俯瞰正是那日舒窈被挟持之处。四下虽如寻常山间景色,却又隐隐透着异色。她几次想靠近前去,都被什么迫在山势之外。三日前,恐怕也是如此,竟挡了三拨人马的施救。
天色方擦黑,林中空处已燃起篝火,远远看见那日舒窈的车马已稳稳停在一旁。不久,远处一人一骑,循着曲折山路直往那空地而去,前后无一随从。
青羽皱了皱眉,苏九渊当真疯到一个侍卫都没带?又打算如何独自带着舒窈脱困。
上秋靠在车厢壁上,抱着个酒盛出神,嘴里喃喃道:“不干了不干了,日子没法过了,我一个庄主成天在外面给人卖命,没有酒喝,活干的还不能有什么怨气,有什么意思?那谁,你给我出来,一会儿若是情况凶险,你也别救我,我就轮回去了……”
静笃远远瞧着山上隐隐火光,并未睬他。上秋知道他在这,本是他意料中的。他将云栖带去香庄的时候,已没再打算刻意藏着。上秋这番人物,自然很快就察觉了他的存在。通透如他,自然也晓得是个惹不起的,因此相安无事。今夜的情形看起来不太妙,他可以觉察山间不同寻常的水汽氤氲。
正思量着,有人在身后叹了口气,“你还打算躲多久?”
静笃没回头,“我没躲着,你寻不着与我何干?”
龙潜走至他身边,“你这么着,是没打算再回嶰谷了?”静笃沉默不语,他又道:“既然如此,今夜的事,你也别管了。”
“不管?”静笃总算正眼看了他一回,“你不会觉不出今日的凶险……”
龙潜将目光投入远处密林中,“公子来了……”静笃的手渐渐握紧,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商瑜坐在舒窈对面,目光一瞬不瞬望着她。对面的人,靠在车厢上,微阖着眼,似乎睡得很沉,一派柔顺。想到柔顺这个词儿,他不觉失笑,就这么短短三日,她就没停歇过,想了几十种方法逃脱。起先他还陪着她,你逃我追,到后来竟觉出决绝的意味,只能给她服了药,这才安静下来。
安静下来的她,露出原本跳脱娇憨的性子。虽大多时间都沉睡着,偶尔醒来,总趴在窗沿上瞧外面的景色。仿佛瞧见什么十分令人愉悦的情景,笑容浸着喜悦与满足。虽身上没力气,那白皙修长的指尖,在窗沿上轻轻敲着,仿佛跳着舞。跳着跳着,复又沉沉睡去。反倒是睡着后,面上会露出悲伤的样子,时常会流泪,甚至低声啜泣。
商瑜不是很确定,这是不是药性的作用。到后来,觉着醒着的时候这般愉悦,只在梦中伤怀,也许并不是太坏的事情。他并不担心拿不到他要的东西,他觉得若自己是苏九渊,也会拼将了一切,将她带回家去。他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初初有些惊讶,很快就明白,自己大约是有些喜欢上这个女子。
然而他要做的事情,本不能多出这样的枝节。相比他即将面对的那些未知的真相,这些所谓爱慕、纠结与痴心的情感,太过渺小与微不足道,因此他很快也就释然了。
眼前茶盏里的茶汤微微起了涟漪,商瑜回过神来,该来的人来了。他将车帘打起,翻身而下。不远处的林间,苏九渊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苏九渊立在篝火的另一侧,透过跳跃的火光,看见挑起的车帘后,她熟睡的面庞。她的手臂习惯性地环绕着自己,那是她睡着时最喜欢的姿势……
“苏公子果然一诺千金。”商瑜好整以暇地挑眼看着他,“不愧是京中才学冠绝的四大公子之一,想来东西也带来了。”
苏九渊翻身下马,从怀里取出一卷书册,“东西在这里,人我要先看到。”
商瑜笑了笑,“公子老远不就看见了?眼光都不曾离开过。”
“我又怎知她毫发无损?”
商瑜叹了口气,“这几日,我过得如何辛苦,回头你可得好好问问她……”
苏九渊神色急变,“你把她怎么了?”
“我把她怎么了?”商瑜失笑,“令夫人冰雪聪明,几乎拆了我的宅子。”
苏九渊的心落了落,“先把她交给我,东西,我才能给你。”
“那我又如何知道,你手里的就是我要的东西?据我所知,秘阁里所存,远不止这一卷。”商瑜的面具在夜色中明灭。
苏九渊将手里的书卷抖开,“确实不止,不过但凡我看过的,都录在这里,一个字都不会少。里面的东西若是取出来,只怕你也不敢真的拿去。朝廷秘阁里谁也没见过的暗卫,怕是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对付。”
商瑜垂目思量了片刻,“也行,你过来吧。”
苏九渊之前就注意到四周除了这辆车马,并无其他人的踪迹,但茂林密集,里面有如何的布置,他不清楚。他入秘阁开金匮,都是灭族的罪,为免牵连无辜,他既不能查劫持舒窈的人是谁,也不能去寻求任何人的帮助。今日,他其实并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他只知道,他要护着她,之后遇到什么,都是他二人一起。什么样的结局,他觉得并不是那么重要。
青羽看着苏九渊走向马车,正欲伺机而动,却见林子上方的山顶处忽然起了大雾。雾云如瀑布般从一旁的山麓倾泻而下,腾腾袅袅,所过之处皆被重重裹入,再看不分明。只眨眼间,已将林间空地覆盖。她大惊,急忙飞身而下。无奈四周雾气浓重,什么也看不清,隐约听得四下有呼喝声与警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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