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胡辇被抬回营帐,她浑身沾满泥土和尸体上的腐肉、头发,脚上的鞋子只剩了一只,手里攥着儿子的一根小辫子,哭得肝肠寸断,心伤气绝,昏死了过去。
胡辇在散发着青草气息的清新空气中醒来,惊讶地发现身处一座宽阔华丽的帐篷之中,帐篷四壁绘着山水田园,地上铺着绣花红毯,四周的窗户敞开,碧绿纱窗透进屋外的新鲜空气,紫灰色的日影穿过婆娑树叶斜斜地照射进来。看得出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分。胡辇自己躺在一张宽大的雕花木床上,帷幕轻垂裀褥柔软,散发着洁净的馨香。几个婢女侍立在旁,一个三十多岁的贵妇坐在床边瞪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正看着她。
“你是谁?”
“大姨不认识我了?我是观音女啊。”
萧胡辇想起来了,这是燕燕的长女齐国公主。她从丝被下伸出双手,看见指甲上面干干净净,再看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睡衣,皱眉问道:
“这是哪里?谁给我换了衣服?”
齐国公主半带撒娇地说:
“除了我还能有谁啊,是我让婢女给大姨擦了身子换了衣服,我还亲自给大姨剪了指甲。这是大姨的新住处啊。”
萧胡辇想起手里的那件东西,转着头四处搜寻,着急问道:
“我的东西呢!你把它弄到哪去了?”
齐国起身,走到帐中一张桌子旁边,胡辇这才看到那里还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华服男子,他把桌上一个錾金红木匣捧过来,打开盖子,在雪白的绸布上放着一根浸满尘土和血污的小辫子,系着暗黑色的红珠绳。
“大姐说的是不是这个。”
胡辇一把夺过来匣子捧到胸前。两眼瞪着那个男子。
“大姐,我是继远啊。小弟继远,您不认识了吗?”
萧胡辇认出了弟弟萧继远。萧继远娶了齐国公主,她还参加了他们的婚礼。继远过继到萧思温名下时胡辇还是太平王妃,刚刚被新登基的耶律贤从西北赦免召回朝廷。不久太平王晋封为齐王,她也成为齐王妃。当时继远只有八岁,生得虎头虎脑惹人怜爱,胡辇还领着他玩过。后来齐王死了,她嫁给阿钵,跟着这个昔日的奴隶回到大漠。但胡辇常常回朝参加一些重要活动,她看着这个弟弟一点点长大,虽然交往不多,但感情还算融洽,从来没有过龃龉磕绊。他们姐弟五人,二妹和大弟弟都已不在人世,只剩下自己、小妹燕燕和这个幼弟。胡辇不想和继远交恶,冷冷道:
“你来干什么?那个贱人让你来的?为什么要给我换住处?要杀就杀,用不着来这一套。”
“大姐,您这是从哪里说起,太后从来就没有想伤害您。大姐是我从小最敬仰的人,现在也是。我来看大姐,向那些狗东西发了火,大姐是什么人,是契丹唯一的太妃娘娘,是千金之体,他们竟敢这样对待,太后也不知道这下面的情况。是我让他们换了帐房和伺候的人。父亲是最疼大姐的,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要是看到,不知会怎样心疼呢。”
萧继远这话说得由衷诚恳,仿佛不久前自己根本没有提出过要杀萧胡辇的主意。但并不是他有意要两面三刀,说那番话只是揣摩迎合太后而已,他本身对这个大姐没有仇恨也没有恶意。现在他的任务是安抚胡辇,他就全力来做这件事了。为了便于接近胡辇,他还叫来了齐国公主,女人和女人之间应该更好说话。
可是萧胡辇把木匣放在枕边就闭起眼睛。继远试着捡大姐爱听的话说道:
“阿钵他们突围,遇到官军埋伏下的阻击,阿钵是英勇战死的,死得壮烈,是条好汉。郭纥也是个男子汉,他誓死不做俘虏,就在阿钵身边自刎而死。太后听了也觉得可惜呢。其实太后原本只是想让阿钵服个软,让你们一家人离开西北那个是非之地。回到朝廷,跟着捺钵行营游山玩水,大家还是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多好。可是现在朝中韩德让,噢,现在应该叫耶律德昌了,掌权,他派萧排押去北伐,不知怎么说的,最后就搞成这样。要是小弟去,绝不会是这个结果。大姐,人死不能复活,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您还有女儿女婿,还有太后和小弟,将来还会有外孙,还可以含饴弄孙,安享晚年啊。”
继远絮絮叨叨地说,不知道胡辇有没有听,连自己都不相信这些言不由衷虚情假意的话会起作用。可是过了半天,就当他唇焦舌敝说不下去的时候,就见胡辇闭着的眼皮跳了跳,眼角溢出两滴泪珠。齐国公主把萧继远推开,坐到床边说道:
“大姨,您可要好好活着,还有的是福享呢。那个达览阿钵不过是陪了大姐一程的男人。他最多不过是个藩部首领,您可是契丹的太妃娘娘啊。其实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大姨下嫁阿钵,他癞蛤蟆吃天鹅肉,可是他呢,一有点地位就娶了好几个小老婆。“
齐国说的时候狠狠地瞪了继远一眼。继远觉得她简直是在帮倒忙,急忙制止道:
”大姐,别听她胡说八道。阿钵是条好汉,......“
萧胡辇却忽然坐了起来,说道:
“有热水吗?我要洗个澡。”
“有,有,早就备着呢。”
继远和齐国异口同声,喜出望外。
等到沐浴完毕穿上舒适干净的衣服回到帐中,继远眼中的萧胡辇又恢复了他熟悉的那个样子,虽然头发仍然花白干枯,脸上依旧皱纹密布,但是眼睛却像从前那样有了神采。
齐国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