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黑压压一片人头,一溜大臣都垂首跪着。
如果能同时看到他们的脸,那一定很有趣。因为不管文臣还是武将,脸上都是清一色的懵相。
满朝大臣都懵了。
不是因为今日朝议没有在殿门前进行,却被罕见地诏进了奉天殿内导致群臣发懵,而是因为皇上正在干的这事儿让所有大臣很意外,很震憾。
骂人。
一向温和的皇上正在很有气势地骂人。
不过在骂人之前,他仍然很温和地说了一句话,于是就削去了朱棣、朱权两位亲王的宗籍。也就是说从先前开始,这个世上再没有燕王棣、宁王权,只有庶人棣、庶人权。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抬头平视,目光落在殿门外的某一处屋脊上的淡白天空,仿佛在自言自语。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突然将目光对准了殿下的一帮臣子,张嘴就是接连三声蠢货,声色俱厉地让所有人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不想这一跪便是半个时辰,而且他仍然没有让任何人起身的意思。
“蠢货!高巍,你不是说对朱棣要采取怀柔之策吗?我给了他那么多次机会让他来京师,不是怀柔吗?可他来了吗?他领这个情吗?”
“你!徐增寿,我的左都督,你不是说他与先帝同气、位极人臣吗?你不是说他不会反吗?结果呢?一帮蠢货!”
朱允炆在龙椅前面走来走去,早已面红脖子粗,眼睛瞪得溜圆。虽然形象与奉天殿的肃穆庄重不太相符,但气势却如天降龙威。
高巍跪得腰酸,心中有些委屈:“当初建议在京师附近重新给燕……庶人棣封地的又不止我一个人,为何现在只盯着我不放?”
徐增寿面无表情,心中却有些怨气:“秘密擒燕又不是我的主意,你自己搞砸了,怪我咯?”不过想想自己早已作出的决定,心里又平衡了些,甚至有些庆幸自己到底选择了站在北方。
黄子澄、齐泰、徐辉祖等重臣跪在前面,感受到的龙威最为强烈,大气都不敢出。后面官职低的则是眼观鼻、鼻观心,想着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顶着,便任由皇上的声音在耳边旋绕。
“兵部干什么吃的?都督府有什么用?各地卫所都是摆设吗?初六,通州归附,初八,蓟州沦陷,同日遵化、密云归附……这给闹着玩儿有什么区别?都是蠢货!”
“还有那宋忠……徐辉祖,是你荐的人呐!你们荐人之前能不能好好想一想,这人能不能堪当重任?诸如谢贵、张昺,特别是张信……”
朱允炆狠狠吸了口气,把心中恶气压下。记起张信是黄子澄推荐的,他到底还是觉得不宜在朝臣面前指责自己先生。
但黄子澄早已面红耳赤,脑袋扑通一声抵在地上,颤声道:“臣有罪!”
众臣像线牵着的木偶一般,齐齐跟着黄子澄弯腰叩拜,将头抵于地上,口中都道自己有罪。不过,有不有罪从声音听不出来,但看着姿势倒像是趁机活动一下发酸的腰。
李景隆不是活动腰,甚至没有感觉到腰酸。并且,他不但叩了下去,还没有腹诽这个他曾经认为人年轻、一根筋、好忽悠的皇上娃娃。
因为曾经毕竟是曾经,今日的皇上给他的感觉是震惊。
他自幼便与朱允炆相识,近几年更是在皇宫里打转,但他真心觉得自己突然不认识这个皇上娃娃。
或者说,他认识的皇上或许一直就不是真的皇上。
这种威严爆发的压迫感是装不出来的,反而是平素里那种人畜无害的温和可以伪装。而且话里话外隐隐可以感觉,皇上娃娃并不是一根筋,而仅仅是平素里看着像一根筋。
意识到这一层,李景隆背心有些发凉。
但是,真正让李景隆冷汗泌出的则是那一条军情。
不是通州归附,不是蓟州沦陷;不是张信意想不到的告密,不是宋忠莫名其妙的死于街头,而是宁王朱权。
李景隆记得非常清楚,历史上记载朱棣在击败耿炳文之后才去突袭大宁,时间应当是在八月间,但现在却是起兵之时便将朱权挟持到了北平,提前获取了大宁的数万兵马。
为什么会这样?
李景隆没有时间细想,因为皇上终于说了平身,于是忍着膝盖和脚踝的酸麻站了起来。
朱允炆不再骂人了,面色便恢复了一丝温和,说道:“事已至此,众卿说说,平伐北平当以何人为将?”
朝堂上一片寂静。
朱允炆面上更加温和一些,说道:“众卿但说无妨。”
站在奉天殿最末端的吏部员外郎龙套经过内心的激荡,以及确定前面的大人物暂时不会发表意见后,于是横跨数步,执笏而道:“陛下,臣以为长兴侯可担当此任。”
此话之后,朝堂上仍是一片寂静,而众臣内心有些激荡。
黄子澄暗松口气,心道:“幸好还有长兴侯啊!不过,这个员外郎此时逆流而上,若非有胆有识,便是心有大志,当得小心对待啊。”
徐增寿暗道:“龙套?难怪一直是个小小的员外郎,太没眼界了,此时是你说话的时候吗?”
齐泰暗道:“此人平素不显山不露水,却是未想到竟有如此心胸,看来不可小觑啊。只是,长兴侯其人……”
李景隆则稍稍有些意外:“历史不是被改变了吗,怎么还会是长兴侯耿炳文出战?不过……这倒真是件好事,至少可以看看宁王之事会不会影响到历史的大趋势。”
朱允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