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百虫入瓮中,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即此名为蛊。”
窑场里的大瓮。
魏府里的蛊虫。
这两样物事间隔极短,一前一后的出现,想不让人生疑都难。
许含章轻声的叹了一口气,竭力压下心中的厌恶感,自嘲道:“就在不久前,我突然惊觉自己就像是被人放进瓮中的毒虫,凭本能和同类厮杀着,踩过它们残破的尸骸,艰难的活了下来。待同类都死光了,我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最好的那只蛊虫。”
就连不可一世的张天师,也仅仅是被幕后之人操纵的可怜虫,在磨利了她的牙齿后,他便失去了利用价值,无比凄惨的死去。
“你又钻牛角尖了。”
凌准的目光越过她纤细的肩,落在了院子里的一角飞檐上,看似漫不经心,云淡风轻,语气却是愤怒到了极点,“你是不是又认为都是你的错,是你惹来的麻烦?只要跟你走得近了,就会倒大霉,轻则伤残,重则丧命?然后会劝我离你远点儿,不要被你连累了?若我执意不肯听,那你就会像从前一样,选择不辞而别?”
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许含章吃惊的望着他——与他相识以来,她从未见他有过这般咄咄逼人的架势。
“不过,我想跟你说的,也不是这个。”
片刻后,他将散漫的目光收回,定定的凝视着她,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斩钉截铁道:“从以前到现在,你一直就想的太多了,只晓得埋怨自己,责怪自己,什么事都想自己大包大揽下来。这算不得坚强,顶多是逞强罢了。其实……有的时候,你要学着让别人帮你分担,不要一味的拒绝。你的肩膀,可以让我靠。相应的,我也可以让你靠一下。为了……为了能让你依靠,我会变得更强,绝不会像上次那般拖你的后腿。你,尽管放心好了。”
仍是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许含章没有说话,只抬起头来,平静的打量着他那双如同被雨水洗过,清澈干净的眼睛。
而他的眸子里,清晰的映着她的身影。
他的眼里,此时只有她,没有别人。
许含章心里一动,直觉自己应是忽略了什么。
那,究竟是什么呢?
“许二。”
被她面无表情的盯着看,凌准不禁有些着慌,暗想自己是不是太急躁了,吓着了她,便不安的唤了一声。
“十一。”
许含章闻言回过神来,抿起薄薄的唇,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你才是想的太多了,我根本就没打算要离开。”
说着转过身,径自往正厅去了。
刚才没能想明白的,眼下依旧是不明白。
但时间还长,机会还多。
她会慢慢的想,仔细的想,再认真的告诉他。
“那我呢?”
记得在窑场时,他曾在她赞美过郑元郎后面色古怪的提出了这个问题,然后被烧瓷的女子给打断了。
之后她说明日会答复他,结果到了第二天便忘了个干干净净,反而厚着脸皮拜托他帮着打听南诏的事情,顺带还靠他解决了周伯的算计。
他对她,一直都很好很好。
而她对他,一直都不够上心。
是习惯了他的付出,就觉得理所当然了吗?
想到这一点,许含章不由隐生羞惭之意,决定找机会好好的弥补他一下。
“你真的不会走?”
而凌准愣在了原地,表情时而大窘,时而困惑,接着便转为满溢的喜色,大步追赶了上来。
“不会。”
许含章失笑着答道。
虽然她不爱发誓和做保证,但只要答应了谁,就一定会努力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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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唔唔……”
如凌准所料,老夫人果然是被重新绑了起来。
许是为了不让她再咬着别人,还往她嘴里塞了团抹布。
她自是不情愿,发了疯似的乱踢乱蹬,眼里凶光四射,唇上血迹斑斑,就如刚吃过了人一样。
“许娘子,你可算来了。”
张参军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道:“能不能别拍她的脑瓜子,尽量用温和一点儿的法子?”
这小娘子看着弱不禁风,但拍起婢女的脑袋来却十分魁梧有力,就跟拍西瓜似的。
虽说事后婢女是好端端的,没什么大碍,但老夫人毕竟年岁大了,若实实在在的挨了那一下,只怕会被拍成傻子,再不济也会耳鸣眼花,昏迷半晌。
“能。”
许含章点点头,无视老夫人怨毒愤恨到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在紫檀木流云纹的矮足案几前跪坐下来,用力挤压着伤口尚未愈合的食指,很快就有血珠渗下,滴在了光滑可鉴的桌面上。
一滴,两滴,三滴。
渐渐聚成了小小的一滩。
“引。”
她低低的吐出了一字。
自从来到益州后,她便没有遇到过特别厉害的邪祟,只消随意把形意画作纸符,就能轻松的解决问题,赚一笔家用。
而今天,她要对付的是全然陌生的蛊虫。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只能亲自念诀施术了。
就在她尾音刚落的那一瞬,狂躁不安的老夫人突然沉默了下来,用毫无生气的灰眸死死的盯着她,唇角诡异的勾起,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面皮颤颤,似有什么东西在其下一拱一伏,沿着眼窝蠕动了一圈,然后停至太阳穴处,破皮而出,毫不眷恋的离开了老夫人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