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里走,地道便越发的逼仄难行,只能勉强容一人通过。
而凌准手持的蜡烛越来越短,眼看就要烧到头了。
“十一,把它吹熄了吧。”
许含章低声道。
在将灭未灭的幽光里行路,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反而会加深阴暗处的投影,格外妨碍人的视线。
烛火应声而灭。
无边的黑暗迅速吞噬了地道,乍看之下几乎不能视物,但等双眼逐渐适应环境后,就能依稀辨清两边的墙壁,和脚下崎岖蜿蜒的小道。
“十一,我们走。”
许含章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去。
“许二,我差点忘了问你……就是,你怎么,没有中毒……”
凌准的身形似乎骤然变得很沉,连挺直背脊都要费很大的劲。
而他的嗓音虽听着与平日无二,却带着生涩凝阻的意味,像没有上油的筝弦。
“因为我百毒不侵啊。”
许含章不动声色的答。
“你是服过珍奇的灵药,还是体质本就如此?”
对方一喜,问道。
她的皮相已经很出色了,若是体质再特殊些,那么烧瓷后便会有更细微丰富的美态,可谓是锦上添花。
“都没有。”
许含章缓缓的说,“我不过是中过更厉害的毒,然后侥幸活了下来。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毒能奈何得了我。”
“什么毒?”
对方的语气是失望而敷衍的。
如果底子是被剧毒熏透过的,那皮相再好也没用,一拓印在瓷瓶上,就会留下深深浅浅的黑印。
“尸毒。”
许含章不以为意,慢悠悠道:“以前我剔过很多具尸体的骨头,大多是濒临腐烂的,因此双手粘了不少黏糊糊的尸油,即使清洗得再干净,也不免漏了些残余进去。”
所以她的手上经常生疮化脓,连指节都未能幸免,长满了一颗颗微黄发白的水泡。
这些只是小病小痛,忍一忍就能捱过去。
但尸毒就不同了。
“那一晚,我和往常一样准备好了工具,把尸体翻过来,准备从喉咙下方开始动刀。但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尸身经日晒雨淋后竟没有半点腐坏的迹象,更没有蛇虫啃咬的痕迹。”
她下意识的愣了愣。
这人死前多半是服食了大量的丹砂或水银,才能将肉身保存得如此完好。
怎么没听他亲眷提起过此事?
难不成,是蓄意下毒谋杀?
她猛地记起了村民的描述,“他就跟疯了似的,一边不要命的往水沟里钻,一边嗷嗷呜呜的怪叫,嘴里还吐着白沫,跑几步就摔上一跤,然后爬起来继续跑,样子可吓人了……”
莫非服下了过量的丹药,就会产生这样的症状?
可他家充其量也就是脱离了赤贫,又哪有闲钱去买价格不菲的丹药?
许含章心下正惊疑不定,那人就忽然坐起,朝她喷了一口恶臭的黑气,复又软塌塌的倒下,一动不动。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的耳朵嗡嗡乱响,眼睛渐渐看不清东西,四肢失去了知觉,皮肉肌理一寸寸的僵死,然后一层层的溃烂发肿,臭不可闻。一抓挠,就会带下一整块肉皮,好些碎肉就卡在我的指缝间,又恶心又黏腻……”
许含章的语调波澜不惊,就像是在说旁人的事,和她自己无关。
“行了,不用说得那么具体。”
话音未落,就被凌准不耐烦的打断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的人似是都躲了起来,存心要让我们扑个空。”
“不会的。”
许含章浅笑着摇头,继续往黑暗深处行去。
身后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半晌,才响起了凌乱无序的脚步声。
“许二……你究竟师从何人,竟能呼风唤雨,为己所用?还有这术法会不会太消耗精力,有没有什么该注意和忌讳的地方?”
凌准的声音愈发干涩了。
“呼风唤雨?你当我是神仙啊?”
许含章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至于我师傅的名讳,你不配知道。但我可以露两手,让你开开眼界。”
无需念诀,也无需弹指。
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眸光骤寒,凌准手里的蜡烛便蓦地亮起,照亮了他身周的情形。
只见他吃力的靠在墙边,面色如纸,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簌簌落下,背上趴了个骨瘦如柴的女子,正伸手死死扼着他的咽喉,同时又惊又怒的瞪着许含章。
虽猜到凌准又遭了殃,却没想到已这般严重。
他被女子身上逸出的煞气给冲撞到了,加之先前毒蝇蕈的余毒未消,两者叠加在一块儿,便险些压垮了他。
要是自己再拖拉一会儿,仍和女子虚以委蛇,那凌准说不定早就魂飞魄散了。
许含章暗恨自己的大意,咬了咬唇瓣,衣袖轻拂,厉声念道:“缚!”
女子猝不及防的摔了下来,被风裹挟着滚到了许含章的脚边。
凌准周身的压迫感瞬间消失,整个人脱力般的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许含章见状,顿时放下心来,顺手捡起蜡烛,放在女子的脸前。
鹅蛋脸,杏核眼,乌发如云,倒是个美人胚子。
可惜太过瘦削了,就像只有一张皮糊在脸上,看着很是骇人。
“你到底是谁,意欲何为?这窑场又有何诡异之处,是否真的用活人来祭祀过?”
许含章双眼微眯,冷冷的看着她,“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最好快点交待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