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熄灭,屋内陷入了沉沉的黑暗。
红裙的一角在廊下掠过,顷刻便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清凉山一侧的某棵大树轻微的颤了颤,一个水灵灵的哀家梨滴溜溜掉了下来,在泥地上滚了几滚。
“幸好没摔破皮。”
许含章从树桠上轻盈跃下,将梨子捡起,在袖口上蹭了蹭,然后递到嘴边,小口小口的咬着。
入口又脆又甜,汁水丰沛,没有祭品常带的香灰味。
“这才是活人该吃的东西啊。”
她的动作斯文矜持,却很快吃掉了大半,随后露齿一笑,叼着剩余的部分边走边啃,目的地是半坡上的那个坟场。
是时候,跟死过一次的自己道别了。
然后,重新启程。
沿路的石径,竹林,东南隅的黄土,石碑,坟包,一切的一切,都和两天前是一模一样的。
但许含章的神色忽然变了变,紧接着就放轻脚步,闪到了一棵古树的背后。
一股清冽的酒香顺着风势飘散而来,钻进了她的鼻子里。
都这么晚了,坟场里怎还会有旁人?
且看这样子,居然是个醉鬼?
许含章小心翼翼的隐藏好身形,定睛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天青色卷草纹袍子的男子面向自己的坟冢,负手而立。
他的身材修长而挺拔,肩膀宽厚,气度沉静,站在那里就如松生空谷,自有一股高洁出尘之意。
许含章的眉头微微蹙起。
都不用看正脸,她就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是崔异。
黑灯瞎火,荒郊野外。
他为何放着好好的府邸不呆,反而上坟场来抽风?
而且明显是独自出来的,身边连半个护卫都没带,要不早在她上山的时候就该察觉到了。
他的胆子也委实太大了。
像他这样的身份,敬畏他巴结他的人是很多,但想杀了他取代他的人,只怕会更多。
难不成他对自家的身手就这么自信,一点也不担心会在山间遇险?
许含章一边暗自思忖着,一边借着古树的遮掩,往黑暗深处挪了挪,不动声色的靠近他所在的方向。
“哈……”
崔异讥诮的冷笑了一声。
都醉成这样了,感知力还这么敏锐?
许含章心生警戒,立刻紧贴着树干,不再动弹。
“所谓的命运,还真是摆脱不了的桎梏啊。”
崔异却没有看向她这边,而是将酒壶掷到地上,伸手抚摸着墓碑上刻的字,懒洋洋的说,“小的时候,我给祖父收尸;长大以后,给爹娘收尸;到了现在,又给你收尸……”
许含章神情微怔。
从她所站的这个角度,能清楚看见他眉宇间的沉静,和表情里的波澜不惊。
这样的他,和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大不相同。
以前的他虽然看着比同龄人稳重得多,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神采飞扬,喜怒外显的,会因别人的善意而动容,也会因她的戏谑而气得跳脚。
不过,这也没什么值得感慨的。
反正人总是会变的。
算起来他已经快二十三岁了,说不定早就成家立室,身边娇妻美妾俏婢扎堆,膝下嫡庶儿女私生子成群,那他比以前成熟妥帖了些,也是应该的。
毕竟都是当爹的人了,再像年少时那般冲动易怒,就不太好看了。
“你说你累了,其实,我也累了……”
就在她走神的这一瞬,崔异的话语渐有些含糊不清,接着便双腿一软,毫无形象的跌坐在地,将脑袋枕在冰冷的墓碑前,双目紧闭,呼吸均匀而绵长,竟自顾自的打起了盹。
在阴森森的坟场里,在自己仇人的墓碑前,他居然都能睡着?
自己果真猜得没错,他就是个脑子有病的!
许含章咬咬牙,耐心的等候了半刻钟,仍不见他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或许,可以赌上一把。
这样好的机会,若轻易放过了,恐怕会后悔终生。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袖间滑出的匕首,朝着他走了过去。
三步,两步,一步。
许含章终是走到了他的跟前。
回忆着凌准所授的杀招要诀,她平心静气,手腕微沉,将刀尖调整为斜下的朝向。
只要往前递进两寸,就能扎进他的心窝。
力道再重些的话,就能在一刀之内成功得手。
只要他死了,自己就能解脱了。
再不用躲躲藏藏,提心吊胆,即便没有帷帽遮掩,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大街上,逛街赏花,游山玩水。
在家时则可以像所有正常的小娘子一样,学学厨艺,练练女红,偶尔耍一下小性子,发一发脾气。
若是遇到不嫌弃自己出身的人,就可以凑合着度过下半生。运气好的话,还能添个一儿半女,再抱到爹娘坟前,让他们彻底放心自己一直是认真生活着的,绝没有随波逐流,了无盼头。
只要他死了。
只要,他死。
许含章眸光微寒,手腕一翻,就要将刀尖往前送去。
“阿渊……”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泛着酒意的鼻息拂过她的耳畔,让她整个人为之一僵。
许含章想起了十四岁那年的夏天,他在窗下笑盈盈的看着她,“旁人都叫你章儿,我不想跟他们一样。对了,你有小名吗?”
“我没有小名,不过爹爹给我取了小字渊清,因为太拗口了,自家人都很少叫。”
“那我叫你阿渊好了。你是阿渊,我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