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个人,原来没把自己当成好兄弟,而是想和自己做好姐妹?
许含章就如见了鬼似的瞪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呛得满脸通红、呼吸不畅。
而身下的桃花马则配合着嘶鸣了几声,蔑视的扬起高傲的头颅,也瞪了郑元郎一眼。
“……”
郑元郎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被畜生鄙视的一天,不禁大感恼怒,旋即强行进入了挽尊的状态,“其实,我的绣活还不赖,真的。”
“咳……”
许含章好不容易缓过了一口气,这下又呛住了。
“很小的时候,我为了能讨好祖父,就特意绣了幅寿字给他。”
郑元郎无视她惊悚的表情,自顾自的说道:“后来,我为了讨嫡母的欢心,就绣了方手帕给她;再后来,我为了哄小丫鬟开心,就绣了个荷包……”
哦。
还真是经验丰富啊。
许含章默默想道。
“不过,绣活只是个幌子,目的是要我充分的显露出韬光养晦,与世无争,岁月静好的气质。”
郑元郎忽然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的道:“这都是我庶母教我的,说只要听她的话照做,保准我能顺利的活到九十九,断不会因为锋芒太露而早夭。”
这是他庶母多年宅斗的经验——但凡是做姬妾的,就万万不能出风头,万万不能掐尖儿,一定要低眉顺眼的做人,乖巧听话的做事,再时不时的露一点儿怯,出一些糗,才不会被主母忌惮,也不会被发卖出去。
“可我又不是给人做妾的。这,能一样么?”
郑元郎的白眼翻得愈发的销魂了。
他自然是真心敬重自己生母的,可她在这方面犯的糊涂,也委实太过了。
还好嫡母及时的瞧出了他庶母的蠢主意,及时把他弄到了外院去住,让他和兄长们厮混在一起,这才渐渐将他的血性磨了出来,不至于让他真的沦落成一个飞针走线的绣娘。
“你的童年,其实……还挺跌宕的。”
许含章很想发笑的,可看到他悲愤欲绝的表情,便觉得自己该忍忍,于是便努力的摆出了严肃状,说道。
“这有什么跌宕的?”
郑元郎连连摇头,一脸的不赞同,“我那些嫡姐庶妹的生活,那才叫一个跌宕起伏,荡气回肠。”
譬如才七八岁的年纪,就为了某个上门做客的俊俏小郎君而勾心斗角,你用热茶泼我,我用手指掐你,她用小脚跺你,结果折腾了半天,才发现人家是个小娘子,只是爱好骑射,为着出行方便,就做了男子的打扮而已。
又譬如明明是展示才艺、在人前露脸的好机会,偏偏就有人信奉着不知从哪个老古董那里听来的女子无才就是德,很是自傲的说自己压根就认不得几个字,装起了白痴,而后却醉酒失态,连骂人时都不忘用上引经据典的句子。
再譬如处心积虑的弄了包泻药进来,小心的混进了茶水里,准备招待死对头用的,可自己却在这节骨眼上口渴了,接着就一饮而尽,再一个劲的往茅房里窜,最后连走路都要丫鬟搀扶着……
许含章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样的日子,还真是多姿多彩。
虽然掺杂着盆盆狗血、一地鸡毛,却隐隐让人有些羡慕,有些向往。
“唉,所谓的家人,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啊。”
郑元郎适时的切入了主题,“以后等你嫁了人,还是得经常回府看看的。毕竟,他只有你这一个家人了。管你是回来磨牙还是打诨的。有,总比没有强。在,总比不在好。”
“我知道。”
许含章毫不犹豫的点头。
虽然崔异从没有向她提起过自个儿的家事,但仅从偌大的府中只有他阿娘有了生养,只有他一个人出生并存活了,而且连多余的兄弟姐妹都没有,就可知当年的宅斗有多惨烈了。
而他若是在温情脉脉的氛围中长大,当年就不会那样稀罕和她相处的时光了,也不会那般频繁的登门来寻她了。
“其实,不需要你提醒,我也会常常记挂他的。”
许含章想着那个在夜雾中出现,从坟场的那头向自己走来的人影,不禁心生温暖之意。
“记挂?”
郑元郎鄙夷的扫了她一眼,“你如果真的是记挂他,就……”
就不会把吴娘子的那个卦象瞒住了。
可这句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因为,那是她的事,她的选择。
或许她真的是记挂着崔异的,只要他人在府中,她便每餐都会陪他同食,和他说笑,再和他一起散步,看起来就是对感情深厚的过分,指不定连乱那个伦都可以发生的兄妹了。
可她更记挂的,显然是凌准。
事有轻重缓急。
人,也有亲疏远近。
她更信任的,显然也是凌准。
而不是崔异。
更不会是他。
呸呸!
这关他什么事啊?
郑元郎顿觉自己是分外的尴尬,忙不迭的往旁边啐了一口。
然后,不偏不倚的啐到了勒马停步的凌准身上。
“我不是有意的!”
郑元郎立刻满脸堆笑的解释道。
“我要在城郊的水泊边待上两天,就不和你们一起回城了。”
凌准则不以为意的一摆手。
他本想轻轻的来,轻轻的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给她一个刚毅的、回味无穷的背影,可一瞅见她和郑元郎有说有笑的,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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