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也只是她拙劣的自欺欺人,和上不得台面的小心眼罢了。
她自己可以和崔异朝夕相对,却见不得旁的女子接近凌准身前一丈。
她自己可以为崔异解释和开脱,却容不得凌准为旁的女子说一句公道话。
老者委实是高看了她。
她根本就无需去学着如何自私。
因为,她本身就很自私。
“”
夏夜,月华如练,繁星点点,青蛙在池塘里鸣叫,萤火虫在草丛中飞舞。乡间的夜晚,安宁静谧,一如许含章记忆中的模样。
院子里一树树的枫叶被几度秋霜染红,远远望去如火一般明艳欲燃。
许含章脸上的血色却一天天的流失,精神越来越差,且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一睡下便开始做梦,很长很长的梦。海棠以前都是在外屋睡着,听到动静才会进来,现在却在里屋安了个小榻,时不时探一下她的鼻息,目光里满满的全是担忧。
海棠是怕她睡着了就再醒不过来了,可是她清楚自己活不长了,再怎么小心翼翼的,也阻止不了生命一寸寸的流逝。
灰蒙蒙的天飘着零星小雨,雨点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轻微的细响。她站在游廊上,想数清廊下那棵枫树长了多少片叶子。
“一,二,三,四……”,在数到第十六片的时候,那片叶子恰好被风刮落,在风中打着旋儿,颓然坠地。
她今年恰好十六。
十六岁,普通女子在这个年纪都成了亲,生了子。母亲便是在这个年纪生下了许恒。
许恒死了有三个多月,但她一直觉得他没有死。
她记得他出门那天还半蹲着身子,在门外的小火炉旁教海棠如何熬药:“火不能太急,慢慢熬,等闻到香附的香味,再将这剩下的几味中药放进去,然后一个时辰的文火慢慢煮,直到熬成一碗的分量,再冷上半柱香的时间,才能端给姑娘服用……”
她还记得他摘了很多桂花,挤去苦水,去掉渣滓,用辽东来的贡蜜浸着,说是等他回来就可以做桂花糕了。
“为什么要等你回来才可以做,万一我明天就想吃呢。”,她不解的问。
“当然是等我回来亲手给你做。我得了个秘方,说是要加入香附、佩兰、丁香提味,拌入加了熟油和乳糖的糯米粉中,经过蒸、炒、磨、拌、擀、匣、切等多道工序,怎么也要耗两天的工夫才做得好。家里的厨娘只会加糖蒸熟,哪里赶得上我的手艺。”
“哥哥,你不走,行不行?就留在家给我做了吃。”,她拉着他的袖子撒娇,心里很不想他出海。
“等我回来。”,他看穿了她的心思,幽深如古井的眼眸里笑意浓浓,“海上没你想的那么危险,我很快就回来,很快。”
可他没有回来,死在了海上的风浪里,尸体被鱼虾啃得面目全非,去认尸的时候,她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不是他。
但体型,穿戴,下颌上的伤疤都和他一样,毫无疑问,这具尸体是许恒的。
安葬了许恒,她整日郁郁寡欢,食不下咽,海棠她们都以为她只是单纯的伤心,过段时间便会好,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永远好不了。
爹娘死了,相依为命的兄长也死了,只有在梦里,他们才是鲜活的。
亭子外的半亩池水已经干涸,荷花早已凋零,青苔爬上了石桥,墙角长满了野草,落花遍地,满目萧条,偏偏一树树枫叶却红得像是在滴血,被寂寥的阳光一照,无端端的显得妖异。一阵风过,树叶互相摩擦,发出琐碎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
梦里却是满园的杨柳绰约,桃李缤纷,月季娇艳,杏花清丽,黄莺在林间宛转的歌唱,花丛中蝶舞蜂忙。
许恒老老实实地坐在书房里念书,他正处在变声期,嗓门和公鸭神似,常常被她嘲笑。
阳光暖融融的,温柔的照在她的身上,她梳着丫髻,穿着红裙,手里拿一面团扇,笑嘻嘻的去扑花丛里的粉蝶,一不留神摔了一跤,弄得裙摆上全是草屑和泥土。
爹爹掀起竹帘,冲她轻咳一声,板着脸说道:“渊娘,你有没有一点女儿家的样子,滚得跟个泥猴似的,还不快进来临帖!”
她吐吐舌头,在许恒幸灾乐祸的眼神里走进书房,伸手在紫檀嵌玉的八方笔筒里乱搅一通,随便捡了支毛笔,蘸满了浓墨,在雪白的宣纸上乱画起来。
爹爹心疼的夺过毛笔,一字一句的说:“你可别小看了毛笔,它的种类丰富,分硬毫、兼毫、软毫,根据选用的原料可以分为羊毫、兼毫、紫毫和狼毫,有些毛笔还是用两种兽毛制成的。紫羊毫比紫狼毫软些,羊狼毫的软硬程度则在两者之间,这是拿来做学问的,不是给你折腾的。”
说着,他自书案上抽出她昨天的临帖,“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书法上以卫夫人的观点最为精妙——先须大书,不得从小;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鉴;有心急而执笔缓者,有心缓而执笔急者。若执笔近而不能紧者,心乎不齐,意后笔先者,败;若执笔远而急,意前笔后者,胜。你自己看看你写的是什么鬼画符,真丢你爹的脸。”
她有些委屈,“爹爹,我还小,可以慢慢练。”
爹爹还要说话,娘亲穿着一身胭脂色的簇锦团花裙,巧笑嫣然的进屋,对爹爹嗔道:“渊娘还小,没法静下心来练字是正常的。我看今日天气晴好,正好把去年埋在树下的桃花酒挖出来品尝。”
许恒立刻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