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拿去吓唬三岁小孩吧。”
许含章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抬步就往石径上走去,说道。
“那晚上要不要给你多掌几盏灯?再多调几个丫鬟来守夜?”
崔异却似是来了劲,大步追上她,煞有介事的问道。
“不,还是都留给你好了。
许含章摆了摆手。
“留给你。”
“给你。”
“你。”
“你!”
这一来一往的拉锯,倒是平添了几分生活气息,将许含章心中的不适感冲淡了不少。
是夜。
星稀月朗。
大概是路途劳顿的缘故,许含章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连梦都没有做。
窗外。
凉风将起。
崔异立在半开的窗前,目光里似氤氲着一层朦胧的夜雾,正隔着重重的珠帘和帐幔,借了缕昏黄如豆的烛火,静静的往屋内望去。
虽则光线太暗,阻隔太深,他什么也瞧不清楚,但他的眼神却透着股眷恋的意味,温柔而又怅惘。
片刻后,他悄然离去,面色肃穆的走向了宗祠。
时下,祠堂一直是每个宗族里最为神圣的存在,但凡是女子都轻易进不得的,据说是怕她们身上的阴气会冲撞到老祖宗,惹来祸事。除非是到了出嫁的那一天,她们才能被自己的长辈引着,在祠堂的门外行大礼叩拜一番。而在夫家怀上身孕后,她们才能在夫家的宗祠里祭拜和记名,完成庙见之礼,这才算是真正的成为了夫家的人。
但很多时候,越是标榜着‘神圣’的地方,内里便越是可怖。
譬如祠堂里头的光景,其实和幽冥地狱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偌大的祭台上,无数的牌位一层一层的摆上去,像墓碑般冰冷的列在那里,每个牌位前都放了一盏幽暗闪烁的油灯,如同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来人瞧,与之对视久了,便会有浑浑噩噩、手足发软之感。
“爹,娘。”
崔异轻车熟路的跪坐在了蒲团上,一边焚香,一边唤道。
他的声音甫一响起,空荡荡的祠堂里便传来了了幽幽的回声,像是有另一个他在黑暗中应和着自己。
“我把她带回来了。”
他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以后,她也是崔家的人了。”
是和他同气连枝,相依为命的家人。
不是和他白首偕老,永结同心的佳人。
“说实话,我是有些不甘心的。”
那个姓凌的少年郎,分明是样样都比不上他的——家世不如他,长相不如他,脑子不如他,连和她相识相处的日子,都不如他。
但她就只看到了那个人。
看不到他。
“我……当然是不想认命的。我想过一百种悄无声息的杀掉那个人的方法,也思考过该如何干净彻底的抹去那个人的存在……我还想要将她囚禁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直到我死,也不会放她离去……”
可是,他如果不认命,就会要了她的命。
正如去年夏日那样。
所以他不敢逼迫她,不敢强留她,更不敢……吐露自己的心声。
他不能迁怒那个人,对付那个人,更不能……阻碍那个人和她亲近。
他能做的,便只有成全,只有隐忍了。
这样,才不会把她推得太远。
这样,才能短暂的把她绑在身边。
这样,才能得到她临别前的一声珍重。
“我曾经想对她说一些话的——想要报仇,杀了我并不算得什么绝妙的好主意。若真是意难平,那大可以堂而皇之的嫁与我,然后一不高兴就对我打骂和甩脸子,如此……定能把你们两老气得齐齐诈尸。”
但他没有说出口。
因为,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说,我就是她的过去。”
而她,亦是他的过去。
他早就忘了自己幼时是否被阿娘抱在臂弯里哄过,也忘了少时是否和爹爹就着字画切磋。
那些,他都忘了。
“许是年岁渐长,我的记性大不如前,竟是只记得她一个人了。”
过往的悲喜、失落、忐忑,都是她给的。
今后的孤寂、飘零、茫然,她还未曾给他,可他已做好了全数接受的准备。
“你们若真的在地下有灵,就最好是想方设法的保佑她,莫要去诅咒她、怨恨她了。但凡有什么气,就都冲着我来吧。”
他才是最该死的罪魁祸首。
一开始,他就不应去招惹她;而后来,他则不应去肖想她。
他从没察觉到爹娘对她的敌意,也从未问过她对他的心意,仅凭着年少时的自以为是,就觉得两方的人都会因此而皆大欢喜,顺他的心,如他的意。
“这是我欠她的。”
至于她欠下他爹娘命债的事,他曾经也怨恨过她。
但血海深仇又如何?
不共戴天又怎样?
只要她肯好端端的活着,那他便能毫无原则和底线的做出妥协,豁达的看开、放下。
“活着,比什么都好。”
他再度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另一座牌位。
“祖父,当年你要是肯好端端的赖活着,如今我就不会过得这么累了。”
如果不是祖父执意要寻死,他就不会带祖父去庄子上,自然也就不会遇上她了。
可惜,这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如果。
他缓缓的站起身来,修长的手指抚上了最角落里某座冰冷的牌位。
“妻,许氏之位……”
那是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