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行了,快些扶许娘子起来。”
宋神医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伸了个懒腰,朝着净房的方向大声道。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几乎在纱帘外站成了木雕的婢女们顿时齐刷刷的活了过来,一面曼声应是,一面拉起帘子,将宽大的布巾展开,又伸手过去,就要拉许含章起来,为她擦身。
“不用了。”
许含章脸色惨白,轻轻的摇头。
她的下唇,赫然有着深深的、带血的齿印。
在得知自己终于可以起身时,她那绷紧了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游移在脏腑间的疼痛失了压制,立刻嚣张的卷土重来,几欲将她生吞活剥了去,若不是她还保留着一丝清明,死死抠着池子的边缘,只怕这会儿已经如秤砣般一径沉到了底。
“许娘子……”
婢女们个个都面露惶惑之色。
先前她自行宽衣沐浴,还可以解释为不习惯众人服侍。
但眼下她都虚弱成了这样,如果仍放着不管,让都督知道了,铁定是逃不了一顿责罚的。
“那你们……小心点,别……溅上药汤了。”
见婢女们不退反进,许含章也没招了,只得咬咬牙,有气无力的提醒道。
宋神医和张玉郎好歹是男人,在碰过药汤后都惨叫成那样,若是换做她们,恐怕会更不好受的。
而自己虽算不得很纯良,但也不想干出殃及池鱼的事来。
“无妨。”
婢女们神色一松,旋即柔声道:“我们会很小心的。”
布巾兜头罩下,将许含章遮了个严严实实。
两双手分别环过她的腋下,将她从浴池里扶了起来。
又一块布巾罩下,将犹自往下坠落的水滴都吸附了去。
待把那件贴身的里衣也擦干后,一名婢女的手灵巧穿过背部的绑带,麻利的将它解开,脱下。
“……”
许含章一怔,只觉前胸和后背都凉飕飕的。
她的心也凉飕飕的。
长到这个岁数,她还是头一回被陌生人看光了。
而且,是同时被四个人……
虽然都是女子……
但……
还好婢女们表情如常,动作也有条不紊,稍稍减轻了她的尴尬,而新的里衣也很快覆了上来,中衣和外袍也随之披上,勉强让她无处安放的羞耻心得到了解脱。
而解脱所带来的后果,就是她身体一软,整个人向后一倒。
竟是利落的晕过去了。
“许娘子,许娘子!”
婢女们此起彼伏的惊叫着。
“看来我的药汤还是有效用的,只是不凑巧,遇上了一个死不吭声的主。”
待把人抬出来后,宋神医替她把过脉,满面喜色的道。
管她再不吭声,再能凝神苦捱,却还是被痛得晕过去了。
这怎能让他不得意?
“她真的没事吗?”
张玉郎已用过了晚膳,一听得这边的消息,便立刻赶来了。
“没事,没事。”
宋神医无比轻松的一摆手,“把她抬回去休息,再让灶上准备一些清淡的吃食,等她醒了吃。”
“要不要开一个止痛的方子?”
尽管张玉郎一直把她视作麻烦的烫手山芋,迫切想要转手,但在旁的方面上,却是不会怠慢她半分的。
“用不着。”
宋神医仍是摆手道:“她体内余毒未清,万不可随意用别的方子来中和,以免冲了药效。”
说着露出了惬意的笑容,感慨道:“这回的病,倒是瞧着挺省心的。”
既没有谁恶狠狠的掐着他的脖子,声嘶力竭的吼着你要是治不好,那就砍了你的头,再拉你全家去陪葬的蠢话;也没有谁罗里吧嗦的追问着病情和病理,还质疑着他的治疗方法,恨不能让他先以身试药一遭;更不会让他点灯熬夜的守上一整个通宵,像条狗似的,随时等待着被人使唤。
眼下有的,也只是跑得没了影的主顾,和大大咧咧的看护。
以及,闷声不吭的病患。
“要是每一笔生意都如此,就好了。”
宋神医仰头望天,眼里是灼灼的期盼。
“看不出来,你长得很丑,想得倒挺美的。”
张玉郎冷哼了一声,转身吩咐婢女抬了乘软轿,把许含章塞了进去,然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立刻神色一凝,大步流星的往外面走去。
“如果他傍晚来寻我了,就劳烦你给门房说一声,将他带进府中,陪我说说话也成。”
整个白天,张玉郎都在府衙、军部和驿站来回的奔忙,早把她的这句嘱托给忘到脑后了,直到方才见着她,才后知后觉的记起来。
这算是什么破事啊?
都这么晚了,还要把一个外男放进自家的内院吗?
要知道在内院里住着的,可不止是这一尊金贵的大佛,还有自己的美妾俏婢、红颜知己们。
这到底是给自己招来了一片绿云,还是给崔异扣去了一顶绿帽?
“他送到那边的小院里,让他在偏厅里候着。”
张玉郎只觉头疼欲裂,便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伸手招来了一个管事,吩咐道。
“可是,都这个时辰了……”
管事也果然是一脸见鬼的神情。
就算蜀地的民风再开放,也断断容不得一个旁人趁夜往自家的内院里钻啊?
……
……
月上柳梢头。
凌准立在都督府外的一株大树旁,良久未动。
他的人,他的背影,也像极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