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们都还活着。”
他是受了不轻的伤,却成功叩开了她的心扉,让她能真正的面对自己的内心,从过去的阴霾中伤痕累累的走出来。
只要走出来,她便能重获新生。
尽管……
尽管有些事无法再强求,但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说话,就已经很好了。
这一刻,他的心情很矛盾。
似是失去了什么,只觉空落落的;又似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只觉堵得慌。
但更多的,是欢喜。
那个衣袂飘飘,站在桃树下朝着他嫣然一笑的少女,已经回来了。
曾经,她在茫茫人海中同他走散了。
现在,她回来了。
即使他不确定她何时又会离开,笑靥如花的盛开在别人的臂弯里,再不会和他有任何干系。但只要有过交汇的这一刹那,便足矣。
“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短暂的沉默后,崔异忽地转过头来,愕然的望向她。
因为,这句话不是他说的,而是许含章说的。
她微微侧头,看着明晃晃的日光倾洒下来,将她的影子略略拖得变形了,尤其是脑袋显得奇大无比,看上去像顶了个南瓜,滑稽无比。
但她透过这道可笑的影子,透过满地的水洼,却隐约看见了他撑着一把并蒂莲伞面的油纸伞,信步而来,遮住了从天幕上漏下的雨水。
她还看见他立在窗台旁,笑盈盈的和她闲话家常。
他时而从墙头上跳下,时而从芦苇荡里钻出。
她接过了他递来的一颗青李,大口咬下。
然后,酸得眼睛眉毛都皱成了一团。
她又接过了他摘下的一枝桃花,别在胸前的衣襟上。
一柄雪亮的钢刀忽地横出,毫不犹豫的贯穿了她,也割碎了那枝桃花。
娇软的花瓣顿时瑟缩着坠地,变为一团刺目的血污。
然后,被一双精致的雀头珠履所碾碎。
有一根尖尖的指甲刮过她的面庞,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为什么?”
她睁大了眼睛,不明所以的问。
“就你这样的蝼蚁,也配和我说话?”
雍容的贵妇人露出了残忍的笑意,手指堪堪停在她的眼窝处,似是想用力戳下去,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刻大惊失色的转向身后的仆妇道:“还不拿无根水过来,给我净手!”
“活下去。”
她突然听到了一声温柔至极的嘱咐。
而后,阿娘自尸堆中艰难的抬起头来,含笑看着她,手中握着一个血迹斑斑的木偶,上面刻的,是她的生辰八字。
木偶的胸口破了个大洞。
它在火焰中痛苦的翻滚着,最终化为灰烬。
而她却完好无损的活了下来,之后便走进了不见天日的坟场里。
她没有看到,他翻遍了每一座山岭,寻过了每一个村落,衣袍上沾满了灰尘,鞋底磨损得不成样子。
她和他背道而驰,一步步的走过,一步步的错过。
最后,他把她碰触不到的阳光重新带回了她的生命里,温暖了她。
这一次,她欠了他不少的人情。
“不过,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补偿你,毕竟我是个要钱没有,要命也不给的无赖。”
许含章抬袖擦了擦眼泪,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所以,我想先问问十一的意思。”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补偿他。
同时,她想着都自作主张了这么多回,也总得给凌准一个做主的机会。
“我……会尽快给你一个交代的。”
她闭上了眼,沉声道。
“好。”
崔异淡淡的笑起来,说道:“看来你果然是个吝啬鬼,还没有真正的付出什么,就摆出了这副视死如归的架势。若我真从你那里搜刮了三瓜两枣,你岂不是要和我同归于尽?”
“你……”
她霍然睁开眼,没好气的瞪着他。
片刻后,又有泪珠从她的眼角边簌簌滚落下来。
“你都快死了,还有闲心说笑?”
她伸手捂脸,有气无力的讽道。
他还是当年的老样子,一边嫌弃着她,一边关心着她。
而她,却不是当年的她了。
“想哭,就哭出声来,不要藏着掖着,反正我又不会笑话你。”
良久,他无奈的叹息道。
她怔了怔。
又过了良久,她终于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
她很想失声痛哭的,但她已习惯了隐忍,本能的抗拒着自己的失态。
于是这哭声也是压抑的,隐忍的。
但从此以后,她无需再这样了。
她不用担心自己会有性命之忧,也不怕有人会在暗处窥伺自己。
她不再有解不开的谜团了,也不再有理还乱的纠葛了。
以往的很多个夜里,她无法安睡,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满地的尸骸和鲜血,听到凄厉的惨叫和哭嚎。
饶是她心智再坚韧,也差一点就被压垮了,再也走不出来。
而现在,她可以彻底挣脱出去了。
她终于可以如以前想的那般,过上和寻常人家小娘子一样的生活,为了新得的脂粉首饰而欢喜,因着情郎的不解风情而烦恼。
终于,能有这一天了。
……
……
梦里的她在哭泣。
梦外的她亦是在哭泣。
窗外晨光熹微,洒在了她的青丝上。
她慢慢直起身来,将面上渗出的泪意拭去。
伴随着她的这个动作,有一袭薄被自她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