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崔异此时的眼神是很动人的,幽深如海,氤氲如雾,有一抹淡淡的怜惜与眷恋之色在他的眸子里散开,在风雨中摇摇曳曳,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消失一般。
若是被他看久了,恐怕连木头桩子也免不了会动摇的。
更何况,她还不是块木头。
在与他四目相接的这一瞬,她居然无来由的感到了心虚,像是自己很对不起他,虐待了他似的。
好在这种怪异的感觉也只是持续了一瞬,便被她压下了。
并非是她生来便懂得冷静和克制,而是眼下正淋着雨,四周弥漫着冷冽的寒意,就算她想头脑发热一把,也没有那个条件。
“看够了么?”
于是她轻笑一声,伸指将被雨水沾湿的一缕乱发拨到了耳后,然后屈下膝,半蹲在他的身侧,讽道:“我又没什么好看的。”
“不,你其实很好看。”
此时他倒是出人意料的选择了坦诚,“以前我没有夸你,是怕你听了会变得骄傲,那样就不讨人喜欢了。”
“哦?”
许含章重又握住了刀柄,似笑非笑的道:“这种话,以前我就不爱听。而现在,就更不爱听了。”
她想听的,是他所掌握着的,而她不曾得知过的那些阴私。若让她去查,只怕穷尽毕生之力,也未必能拼凑出完整的真相来。但对他来说,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所以,这是他有恃无恐的依仗。
即使性命已危在旦夕了,也还能摆出猫戏老鼠的高姿态,时不时的伸出利爪,不轻不重的挠上她一下。
所以,这是她无可奈何的地方。
即使已不耐烦到了极点,也不能干脆利落的杀了他,只能忍着,噎着,受着,盼着他能快点把真相说出来。
“你想知道的,到了那天,我便会仔仔细细的说给你听。在你死之前,或是,我死之前……总之,我会告诉你的。”
清晨,他在马车上对她做出了这样的承诺。
“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得说话算话。”
尽管她胜之不武,但那是他自己撞到刀口上来的,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愧疚,更不会有一星半点的迟疑。
“既然你快死了,那是时候该兑现了。”
因为那把寓意特殊的荷花伞还在眼前迎风招摇着,许含章心里愈发的堵,不想配合他再磨蹭下去了,便微微一笑,倾身靠近了他,温热的呼吸拂在他的耳畔,媚眼如丝的催促道。
她的姿态很妖娆,动作却极尽残忍。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那一瞬,她便抬手将捅入他胸口的那把刀拔了出来。
“哧”的一声,伤处的碎肉翻卷,鲜血如泉水般喷溅。
一直以来都咬牙死忍着的崔异,终是在此刻发出了压抑的闷哼声。
“疼吗?”
她顺手将刀扔到一旁,接着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自他衣袍上利落的撕了块布条下来,将这处伤口草草的包扎了一下。
“虽说我下手很有分寸,绝不会致命,但要是失血过多了,你还是会丧命的。我可不想正听到关键的时刻,便瞧见你脖子一抻,咽了气。”
她抬袖擦了擦溅在面上的血珠。
他的血,原本是热的,但让雨水一浇,就变为冰凉了。
“你的眉心上,还有一滴。”
崔异忽然含笑道。
一滴血溅在了她的眉心,却奇迹般的没有被雨水冲花,而是稳稳的凝于其上,映着她如雪的肌肤,就像是凭空多了颗相思的朱砂痣,旖旎无比。
“是吗?”
许含章立刻往眉心处一拭,然后道:“你可以开始说了。”
“好。”
眼见那颗朱砂痣就这样没了,崔异深觉惋惜,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但是,你得先过来。”
说着顿了顿,“到伞下来。”
“不来。”
许含章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我是为你好。”
崔异竭力举起了手上的伞,将伞面最大限度的倾斜到她所在的那一侧,“再淋下去,你不止是受凉,还会……”
他欲言又止的打量着她身上的春裳。
然后,礼节性的移开了眼。
许含章循着他先前的视线,略一低头,便看见春裳的布料都变得有些半透明了,虽不至于曲线毕露,但总归是不得体的。
“不劳你费心了!”
她不禁恼羞成怒,猛地夺过这把伞,遮在了自己的头顶。
“那就好。”
看到她似曾相识的、孩子气的举动,崔异怔住了,随即淡淡的一笑,“不过,你可要守好了规矩,千万别往我身上乱瞟。”
因着躺在地上的缘故,他整个人被淋得更为狼狈,衣衫紧紧的贴在了身上,隐约能窥出线条分明的身形来。
“我没有那个兴趣。”
许含章不想和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只将伞面往他身前斜了斜。
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不想浪费自己的包扎成果,也不想他还未将话说完,便被大雨给淋懵了。
但崔异的心头却骤然一暖。
“事情,要从二十几年前说起。”
见着她迫切想要知道真相的模样,他不再一味的打岔和逗趣,而是认真的看着她,温柔说道:“听上去很漫长,很复杂;其实,很简单,很无趣。”
“当今的圣上,在二十几前是一个不受宠的太子。”
崔异语出惊人道:“但他不受宠,在我看来是理所当然的。这和出身无关,和母族无关,更和政绩无关。只因……他是一个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