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正午。
许含章立在窗前,望着桌案上插着笔的花瓶以及一旁戳着枯枝的笔筒,微微眯起了眼。
又回到这里了。
不久前,她在此处见过了楚六娘,见过了宝珠,见过了凌准,还见过了郑元郎。
而现在,她在此处见到了长史,见到了都督,还见到了一口冒着热气的铜锅。
“许娘子,劳烦你把那本诗集递给我一下。”
长相清俊,气质温润的长史挽起了袖子,如风卷残云般捞完了铜锅中的蹄花,又如饿虎扑羊般大口的进食,滋滋有声的吮尽了绵腻的骨油,‘噗’的吐掉了骨头,笑眯眯的朝着她伸出手来。
“哦。”
许含章在桌案前扒拉了两下,找出了唯一的一本诗集,递了过去。
“我向来是最惜书的,绝不会像那等粗俗之人,用撕页角的法子来做书签。”
他一面同旁边的人说着话,一面接过书,用油腻腻的手指在书页的边缘上揩了揩,摁下了一个圆乎乎的指印。
许含章见状,不禁嘴角一抽。
原来,这就是他的‘书签’啊。
果然是风雅,别致。
果然是爱书,惜书。
“呵。”
坐在长史右手畔的那人轻笑了一声,慢条斯理的取出了一方帕子,仔细的拭去了自己嘴角和指缝间的油渍,接着动作极为轻柔的将帕子叠起,且不忘把沾着油迹的部分卷起朝里,干净的那一部分向着外头,然后收回了怀中。
他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高鼻深目,长眉入鬓,发色偏深褐,轮廓间似是有几分胡人的影子。
“切。”
长史瞧着他的举止,毫不留情的讥讽道:“你还做什么狗屁都督啊,多屈才啊。干脆直接变成小娘子得了,正好给人铺床叠被,端茶递水。”
“变就变。”
都督漫不经心的一笑,“那也比明明做着七尺男儿,却好没出息的喝女人的洗脚水强一些。”
“谁?谁这么没出息!简直是丢尽了全天下男人的脸!”
长史的气焰顿时就消了一大半,虚张声势的斥道。
“我也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顺便瞧瞧他的脸皮有多厚,膝盖有多脆。”
都督仍是漫不经心的道。
“呵,呵呵……我也挺好奇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长史正在咬牙切齿,强颜欢笑。
“是吗?那我立刻就介绍他和你认识一下。”
“怎么认识?”
“你把尊夫人的铜镜拿来,对着自己一照,不就能马上认识了?”
“我日!”
“你的兴致真好,居然能对镜以渎?”
“我*你!”
“你还是先去补补肾,然后再来说这种大话吧。”
“我*你祖宗十八代!”
“去吧。他们虽说都死了很多年,岁数也太老了点儿,但有个地方应该还挺硬的,绝对能让你不虚此行。”
“你个衣冠qín_shòu,斯文败类!这儿还有个小姑娘呢,你就不怕被她听去了?”
“啧,我说的是骨头硬,你想哪儿去了?你也不看看,像我这般正经的人,哪会说什么不正经的话?我行的端坐的直,哪会怕被别人听了去?”
“你无耻!”
“多谢夸赞。”
二人的动静闹得越来越大,不多时就将斜靠在墙角小憩的崔异吵醒了。
“变数来了。”
他没有加入二人的谈话,而是定睛望着窗外的枯枝碎雪,冷声道。
“走。”
语毕,他直起身来,快步走到许含章的面前,伸手就想去捅她的胳膊,却不知为何又缩回了手,面无表情道:“回周府。”
他不这样还好,一这样,就让她想起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
于是她亦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回道:“那就走吧。”
“子渊,你这就走了?”
长史大惊,“好歹把饭吃过了再上路啊,免得空着肚子,在黄泉路上……”
挽留声戛然而止。
许是在府衙里待久了,又经常去死牢那边遛弯,沾染上了一些特有的习气,因此长史在劝饭劝酒时的措辞都让人感到不适,就像是要逼着客人吃下这最后一顿断头饭似的。
“怪不得先前许娘子也不肯在你这儿用饭。”
都督对此已是见怪不怪了,“你省省吧,就冲你这张乌鸦嘴,即使旁人饿得要死,也会被你给吓饱了。”
“我不饿,不想吃东西。”
崔异忽然插话,解释道:“而她在来之前就喝了不少的粥,估计撑到下午都不会有事的。”
这倒不是他一直在暗中跟踪她,而是她的披风上有一股鲫鱼粥的味道,还有胡麻粥、地黄粥、泡萝卜、腊肉块的气味,想不注意到都难。
“你是属狗的么?”
许含章闻言,下意识的嗅了嗅自己的袖口,半信半疑道。
“不是。”
崔异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嘲讽,很是认真的摇头,“你忘了吗?我的生辰并不是那个年份。”
“哦?”
许含章怔了怔,随后觉得他不仅是有些莫名其妙,还有些开不起玩笑,“我没有忘,只是打个比方罢了。”
她怎么可能会忘呢?
以往他每逢生辰,都会恶狠狠的敲上她一笔,缠着她给他送这送那。
即使她真的忘记了,但她那瘪瘪的小钱袋却是不会忘了的。
另两人早已经惊住了,不约而同的凝视着她,神情分外复杂。
这么多年来,他们是头一回看见崔异携了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