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准的身体陡然一僵。
虽然,这件披风的料子很好,是上等的蜀锦。
虽然,这件披风的款式也很好,刺绣的图案也很精致,明丽生动。
虽然,这件披风的颜色很娇艳,却又不失端庄,极衬肤色。
但是,这不是他日常穿着的风格。
但是,这并不是他该注意到的重点。
嗅着她留在衣料上的淡淡体息,他那微黑的脸骤然变得通红,如烧熟了的虾子。
“快穿上啊,难不成还要我帮忙?”
见他仍老老实实的任头脸捂在披风里,整个人半晌都没有动弹,许含章不由催促道。
“哦……”
凌准呆呆的应了一声。
然后,他的手鬼使神差的动了起来,将披风往下一拉,罩在了他的肩膀上。
再然后,他细心的整理着披风的边边角角,力求能穿出熨帖的效果。
许含章愕然。
不就是披一件衣裳,用的着这么严肃么?
但很快,她的愕然就变成了哑然。
屋子里的气氛亦陡然一凝。
“哈哈……”
打破沉默的,是楚六娘银铃般的笑声,“我很久没见过这般娇滴滴的少年了,哈哈……”
“噗……”
许含章哑然过后,便是失笑。
“……”
凌准的身体再度僵住。
他突然很想学戏文里娇羞的小娘子——以袖掩面,夺门而出,然后跺跺脚,赌气说自己再也不来了。
“好了。”
许含章知道他是个面皮薄的,怕他真会着了恼,连忙掐了掐自己的掌心,一本正经的开口,“楚娘子,可否把那些事说给我听?”
“可以。”
楚六娘也收起了笑意,肃容道。
她来到这里,本就是为了给对方解惑的。
况且,那口怨气她憋了这么多年,也是该找人好好的倾诉一下了。
“要不,我去外头守着?”
凌准抢在她开口之前,迅速的站起身来,说道。
她要说的,只怕都是些女子的私房话。
有他在,只怕会让她很不自在,不能畅所欲言,更不能对许二坦诚相告。
“那我也去!”
宝珠这会儿忽然有了做婢女的觉悟,自告奋勇道。
许含章顿时无语凝噎。
难道自己刚才做的那一切,还不够让宝珠清醒吗?
莫非,自己还是太过含蓄了?
“那好。”
楚六娘却无比妩媚的一笑,“有劳这位小郎在门外守着。”
说着将视线转向了跃跃欲试的宝珠。
“至于你,就去窗外守着。”
门外和窗外,听着虽近,却隔了数步的距离,无法暗送秋波,更别提脉脉私语了。
“好。”
凌准大步流星的退到了门口,眼观鼻鼻观心。
宝珠在原地扭捏了一下,终究不敢向楚娘子讨价还价,只好低着头走了出去。
在走至门口时,她忽地抬起头,眼里水汪汪的,红唇微启,似是有什么话想要对凌准说。
“咳。”飞快地向月边涌去,皎洁的月光顷刻黯淡下去。
白日里肆虐无忌的暑意已然沉入地底,经地气一蒸,又化为一团团轻烟般的白雾升起,将整座清凉山笼罩其中。
山道上湿气氤氲,苔藓密布,稍不注意就会失足滑倒,跌入深不见底的山涧。
楚六娘见状,突然清咳了一声。
宝珠缩了缩头,立刻老实巴交的往窗边去了。
“……”
瞧着这一幕,许含章很是抑郁。
如果自己平日里也摆出这副架势,是不是就能震慑住宝珠了?她便再不敢吃里爬外,也不敢垂涎自己刚包下的一亩三分地了?
“许娘子。”
对面的楚六娘唤了她一声。
“嗯?”
许含章回过神来,,应道。
乌金西沉,残月东升。
一具具尚带着温热气息的尸首被扔到了院子里的空地上,渐渐堆成了一座小山。
咕咚一声,是几颗头颅挣脱了颈上薄皮的束缚,滴溜溜的掉在了地上,转了好几圈。
大团大团的污血从尸堆里缓缓的流淌开来,浸湿了干涸的土地。
“今日之事,实在是对不住了。”
雍容的贵妇人漫不经心的抚弄着自己护得极长的指甲,“皇室的人借着西州战事吃紧,对士族发起了清算血洗。为了摆脱追兵,我们可不能轻易暴露行踪,只能委屈你们先上路了。”
她瞟了眼许含章的阿娘,眉宇间盈满了不屑之色,“女儿是个轻浮的,当娘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夫人,怎么处理?”
一个护卫上前问道。
“做得干净点,别留下一个活口。”
贵妇人漠然步入门外候着的马车,抬手放下了车帘。
耳边传来了利刃捅穿胸腔的喀嗒声。
殷红的鲜血喷溅了一地。
许含章睁着双眼,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修罗场。
内脏,肠子,头颅,眼珠,残肢,断臂,纷杂的滚了一地,血腥味一阵紧似一阵的往鼻腔里钻。
一支火把掷到了高高摞起的柴禾上,很快就噼里啪啦的燃烧了起来。
空气里弥漫着人肉和碎骨的焦臭味。
爹爹死了。
阿娘也死了。
邻家的婶子死了。
拄着拐的老丈也死了。
襁褓里的婴儿也死了。
全村的人,都死了。
但她还不能死。
她不能哭,也不能喊。
更不能让人发现,白白浪费了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