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姬再见到姬林的时候是十月朔日,这日是姬林的诞辰。
她知道政堂之上肯定出事了,大家都在忙国事,所以这么久没见到姬林等人,她都忍着,在后庭中安静地做自己的女公子。
可是,今天是姬林的诞辰啊。
所以,她终于还是任性地跑去找晋侯,有了晚上这场家宴,仿佛还是妍姬及笄礼后众人汇集的第一次家宴。
晋宫人不多,晋侯姬午只一位夫人,无妾无子,姬林未娶亲,两个女公子未嫁,姬云飞还小,一共只六人。
晋宫没有老人,顷公和顷夫人都去了,姬午、文姬和姬云飞的母亲也去了。于是家宴上白发朱颜的第七人显得分外突出。
那人是宋阳。作为姬林、妍姬,还有现在姬云飞的教学先生,姬午的智囊,宋阳算是他们家里半个老人。
家宴场面很平常,除各人的随身婢子与寺人外,往来伺候的宫人不过寥寥几人,膳食也很简单,够几人饱腹可叫旁人看了怎么也不像宫廷中该有的样子。不过在座的人都很满意,他们生来富贵,对奢靡之风司空见惯,平日里讲究的富丽堂皇不过逢场作戏,和亲人之间显然还是这样的简单画面更为温馨。
妍姬噙着笑意望向自己的嫂嫂梓姝,点头致意,算是感谢她晚上的安排。然后目光流转,看到了姗姗来迟的姬林。
自齐郑联盟结成,晋国压力陡增后,姬林将与士鞅、荀寅的过节先放到一边,正式参与到了国事中。他利用多年来埋下的暗桩积极打探各国消息,近期一直在忙碌着。这事他以往也做,只是现在力度更大,消息汇总后分析更加仔细。不仅如此,他还开始接触军队,真正意义上的接触。
下军将韩不信将姬林带到自己军中,集训了半月,将他派到下军佐魏侈的军营做了个小兵头。——六卿的意思很一致,姬林虽然熟知兵法,精通六艺,还能骑马射箭,可毕竟没有在军队中生活过,于是还是该先到底层磨段日子。
姬林自己也同意,家宴这日,他还在军中操练,结束后才回宫,自然有些迟。
妍姬看着久未见面的姬林,觉得这人不太一样了。
他性子生来温和,天资聪慧、擅政堂之事又游离于朝殿之外,他心念国事,可一直都只做事不夺权,能让能忍,德行上乘。这样的他,恰似冬天的太阳,带着初凉的晨光,破开寒冷倾泻而下,使旁人引颈仰望,想要亲爱与靠近。
此刻他从军中来,腰间还别着夏昌,形容竟和书里的将才别无二致。往日楚楚谡谡、高洁淡雅的人仿佛突然扎进了万家烟火,眼中跳动着的是男儿壮志点起的火光。那样的铁血豪情,宛若夏天最耀眼的光,射进旁人眼中,直达孔窍。
妍姬持箸的右手停在半空,反复打量姬林,似乎要把人看个通透。她不能理解,二哥怎也有这样的模样?
因为靠海的原因,临淄城的冬天尤其是夜里比新绛城要阴冷的多。
吕黔重新住进了耀华台,他发现自己是真习惯了晋国的气候,在齐的冬天刚开始他就有些受不了了。宫墙中太冷,宫墙中人的心更冷。
吕予在他身旁,举起兕牛角做成的觥器,仰头而饮,吴越之地运来的黄酒滋味醇厚,令他的嗓音也悠长了些:“你既已归来,就免不得会在战场上面对那些人,身为齐子,你在犹豫什么?”
吕黔觉得最近发生的事实在荒唐,没有回答,抛出了一个问句:“你们都觉得我是受了他国恩惠,感念旧情才不同意出兵吗?”
“都知道你不是,可是君父要攻打鲁国,谁不同意就得成为有错的那个人。”
吕黔笑得有些无奈。雪宫台那次君臣内议,作为为齐受难四年的吕黔,也有参与的资格。齐侯要攻打鲁国,他没想到自己是殿中唯一一个反对的。更没想到君臣内议的最后,齐侯明确表示,只要有一个人反对,这事就不会成。
这话好似是君纳臣言的意思,可实际上却在说,寡人要这事成,所以没有人可以反对。
吕黔以前就知道齐侯的强硬,那时他对齐侯是万分崇敬的,可这次,齐侯一如既往的强硬,他突然就不适应了。弄不清自己心意为何会改变,但既然改变了,他想坚持一下。
“明君赏谏臣,昏君惩之。君父既让我等道出心中所想,又没否认我的话,你们何故逼我改口呢?”
“子黔,君父这一局布置良久,鲁国是一定要打的。连晏子都未反对,你还不明白吗?”
从齐郑联盟,到秘密增兵穷谷,从之前小股部队骚扰鲁国边境,到接下来的出兵,齐侯下的是一盘天下大棋,作为要光复桓公霸业、称霸天下的齐侯,他这盘棋不允许任何人阻挠,晏婴明事之大小轻重,自然选择了支持。可吕黔,他更为看重的是其他东西。
“我还是那句话,鲁国乃周之最亲、周礼所在。如此姬姓宗邦、诸侯望国,我齐不能出兵。”
吕予闻声直骂吕黔固执糊涂!
“你往日领兵只管胜负,行事只在乎君父心思,如今思这想那,连君父的作为也开始质疑,那晋国中人究竟给你灌了什么mí_hún汤!”
齐国公子纵然心思各异,但在有件事上态度颇为一致:国事之上,齐侯坚持的就一定是对的。
这话有些偏颇,可也无法反驳,因为齐侯一心坚持的最后都会成为实际,没人能够阻止齐侯想要的事的发生。时间一长,在这方面,他们就坚信齐侯的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