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剩下玉儿一个女儿了,不想看她受委屈。”蔡熙平静的说道,平静的让人胆寒。
刘赫隐约能听出这句话背后的深意,这也是他最忌惮的,蔡熙拿什么来要挟他他都不会服软,唯独在肖玉儿的事情上,他只能让蔡熙牵着鼻子走。
然而蔡熙似乎并没有要强人所难的意思,意味深长的看了刘赫一眼,说道:“你们之间的事我不管,我也管不了,我年轻的时候被人逼着去喜欢另一个人,我知道那是种什么滋味,我做不到的事情,也没资格要求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刘赫默不作声,洗耳恭听。
“不要告诉玉儿,我是他父亲,也不要把她娘还活着的事情告诉她。”
刘赫愕然望向那个跺一下脚足以让整个江湖震动的黑道巨擘,在对方开口之前,刘赫曾经有过无数种猜测,对玉儿好一点,或是帮他照顾好玉儿,再或是不要让玉儿以身试险,这些刘赫都想到了,也都能接受,可蔡熙却偏偏提了一个这样的要求,一个听上去残忍,却是对肖玉儿最好的要求。
蔡熙抬头望着漫天繁星,轻叹道:“我身子里住着两个人,一个人对我说,要我和玉儿还有玉儿她娘一起,安安生生的过完下半辈子,我每次要答应的时候,另外一个人就会跳出来,一一细数我受过的那些罪,听完了,我的心里就只有恨,我就被他们两个这么折磨着,有时候我很想拔出剑来,杀掉其中一个,可偏偏心里又明白,杀掉一个,另一个也会死,因为他们都是我,一个是对老婆女儿的亏欠,一个是对过往的不甘。”
刘赫已经可以十二分的确定,蔡熙确实是一个重度的精神分裂症患者,这也是刘赫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聆听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倾吐心事,可让刘赫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听完之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不可理喻,也没有任何的违和感,甚至还觉得十分合情合理。
刘赫转过头,凝视着那个在夜空下仰望繁星的男人,他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他是勿念和尚。他也是个劣迹斑斑的杀手头子,是个脾气古怪的师父,他还是修罗堂主。
可他就是他,他是蔡熙,是生活把他硬生生的从中一刀劈开,分成了两半,一半冰冷,一半炙热。
刘赫知道,今晚这顿酒喝过之后,这世上可能再也没有勿念和尚了,那个看着星空的男人似乎在痛苦挣扎,在和过去告别,可为了活下去,他必须选择一个身份,也只有舍善从恶,他才能活下去。
刘赫不知道蔡熙这辈子到底经历过什么,可寥寥数面,他却亲眼见证了一个好人向坏人的转变,他知道蔡熙心底的依依不舍,因为蔡熙在那个疯女人面前流露出来的眼神,永远比戴着那张血红面具时来的深情炙热。
蔡熙无法改变这个结局,哪怕舍弃的过程犹如身躯被撕裂,他也要咬着牙忍过去,这不是他内心深处的选择,只是被逼无奈。
善恶只在一瞬间,从恶得活,从善必死,这是蔡熙几十年的人生告诉他的唯一真理,谁也没资格怪罪他,因为谁也左右不了生活,更无法改变别人的人生。
当那个曾经将太尉大人独子的人头挂在太尉府外的男人最终下定决心的那一刻,一只手轻轻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说了一句听上去不那么沉重的话。
“别跟吕布学,他媳妇死了,闺女也找不着了,可你,不一样。”
蔡熙没有看向说出这番话的年轻人,他低着头思量了许久,表情平和,端起一碗酒,浅尝即止的喝了一小口,再抬头看向天空时,只觉漫天繁星分外璀璨。
他依稀记起那双牵着他走出洛阳城的手,纤细雪白,触及掌心时有一种直入人心的温暖,又有着一股强大到他无法拒绝无法抵抗的力量,将他拖离了尔虞我诈的庙堂和从不会风平浪静的江湖。
他记起女儿降生时的第一声啼哭,银铃般清亮,听着那天籁一般的声音,他哭了,儿子被活活饿死的时候都不曾流下一滴眼泪的男人,却在迎来新生命的那一刻热泪盈眶。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落泪,而今晚,面对着南疆的浩瀚星空,是第二次。
当他收回视线,身边的年轻人已经接着酒劲酣然入睡,睡相实在算不上好看,但胜在自然,有人说睡觉的时候还会笑的人,活得一定都很幸福,蔡熙凝视着那张嘴角扬起一丝微笑的脸庞,愣愣出神。
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就那么随意的在年轻人身边躺了下来,几十年被黑白两道一起追杀的日子,让他成了天底下最胆小最谨慎的男人,什么事都追求极致,力求滴水不漏,对自身的约束也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
然而这个每晚睡觉前连两只鞋子都要码放整齐的男人,却在今晚破了戒,没脱去衣服鞋袜,就那么随性的往地上一趟,就跟身边毫无睡相的年轻人一起,幕天席地。
那一刻,他只觉无比的轻松,就好像背负了几十年的重担一下子卸了下来,他很感谢身边的年轻人,可他注定不会说出来,明天是敌是友还是个未知数,却不想今夜却成了他这辈子睡得的最香的一个晚上。
他微微扭过头,看了身边那个几乎快成为他女婿的年轻人一眼,接着闭上了眼睛,安然睡去,嘴角的笑意,亦如当年牵着她走出洛阳城,眼角的一抹泪痕,亦如当年亲眼目睹女儿降生。
当第一抹阳光透过树叶撒在地上,刘赫从睡梦中苏醒了过来,他坐起身,迷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