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忘的冰蓝双眸明亮透彻,却看不出是否凝了泪珠。就像千年来,人们所传颂的那样,风城之主是要撑起一个时代的人,所以在他的眼中,看不到泪水。
司空焰轻抚他的脸侧,深情而望,这大抵就是终章。
她道:“弑神仪式一定要完成,你还能去何处寻找姝灵?”
慕忘话语颤抖,隐隐压着愤怒:“所以,就要我亲手杀了你?!”
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
“你是风城之主,有些事情必须由你来完成。”司空焰眉目柔和,“我是风城的神,生生世世护风城社稷无忧。与风城同生同灭,同兴同亡,这……便是我的归宿。”
慕忘呼吸一窒,而后苦楚蔓延。他心中悔意,近乎削魂蚀骨,断绝经脉。那不过是多年前,慕忘与温绥对谈时的几句气话,竟被她牢记至今。
即便到了终章,还满是试探,满是怀疑。
一如当初。
当初慕宝面临危险,她给了慕忘救与不救的选择,而慕忘选择不救。
她知道在苍生面前,任何孤立者,都是渺小的。她知道用绝境逼迫慕忘抉择,尤为不公……司空焰都知道,但她还是去试了。
慕忘用慕宝的命,去换更多人的命,救的反面便是杀。
这份试探,是所有人的共同意志,没有人阻止她。病欢、栖迟、慕央、苏幽全都默许了她的试探,他们不希望风城就此消亡,都给了她选择牺牲自己的机会。
司空焰将河灯沉入水中时,是毅然决然的。
栖迟与慕央留下的争命之局,必须有人来接手。如若司空焰不开新局,那么最后死的,很可能会是慕忘。
即便是绝望尽头,也是爱而无悔。她比任何人都要自私,又比任何人都要无私。
所有人都错了。
慕忘以为她替他挡下栖迟那一招攻击,只是为了离开他,而实际却是为了今日的弑神仪式。就连苏幽也错了。他当初以为,她想要的是世间本无双全法,宁负如来不负卿。所以她恨慕忘选择了牺牲慕宝,才会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来报复,但直至此刻,苏幽才发现错得彻底。
红叶之局,才是真正的王道。司空焰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成就慕忘的“不负如来不负卿”。
慕忘拥住司空焰,握紧枯心从她背后狠狠刺入——匕首穿过他们的身体,血水瞬间浸透衣裳,紧紧相拥。
只不过,慕忘被穿透的仅是右胸,而司空焰却是心脏。匕首混合着她的血液,刺入他的身体,伤口不断愈合又裂开,血流不止。
下面一片惊呼:“王!”
在场者,只有苏幽明白——这一刺,于司空焰而言,是致命死局,于慕忘而言,却是活路。
他只不过是想和她一同忍受此间痛苦。其实他不曾出口的那三个字,她早就知晓。
她面带苍白笑意,一手拥他,另一只手覆在匕首刺出的地方,用尽最后气力替他按住伤口。她指尖渐凉,寒意深深透进慕忘的身体中。
纵然曾是满身伤痕,绝望透顶。因为爱了,便再无退路。
她爱他,他也爱她,但这两份爱意是不同的,她无法忍受。
所以即使早已知晓结局,知晓他的态度,她依旧选择了毫无保留地付出,毫不躲避地受尽折磨,然后在绝望深处,彻底摧毁自己。
看,一切就变得不同了。这种近乎疯狂的爱意,如红叶般燃烧着整个风城,刻骨铭心。
那一刻,他的冰蓝瞳孔止不住颤抖,恐惧蔓延全身,“不许死……”
她像是在安慰一个孩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焰儿……”
枯心突然发出巨大亮光,灼热感蔓延周身。司空焰右肩的风神藤逐渐变淡,仿佛万物枯离。她的长发在那一瞬化作纯白,飘散于寒风中。
她在他耳边做了最后的呢喃:“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
……
一道红色灵力从她身体溢出,缓缓流入地底。风神之灵归位,红叶复苏,枝头的yù_wàng又再次满树滋生。而那些被遗弃的枯叶纷纷坠落,随风逝向远方。
他抱起她的身子,置于铺满红叶的玉台之上。她的白发如瀑倾落,面容安然。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那渐凉的温度反复提醒着他爱人已逝。他什么也抓不住。
“王。”不知过了多久,苏幽出声提醒道。
慕忘的手滞了片刻,取下她发间那枚血玉簪,而后缓缓直起身子。他朝后退了两步,身上的黑金华服沾满血迹,显得憔悴又狼狈。苏幽递来的火灵纯净得无一丝杂质,慕忘颤抖着手,将周遭红叶点燃。
原本只是微弱的火星,渐渐沿着红叶的摆放轨迹蔓延至整个玉台,大火在风中热烈燃烧,将那个红衣女子包裹住。
生于火,消于火,红尘烈焰,当世无双。
灼热气浪扑面而来,他的呼吸渐乱,指骨捏得苍白。他已亲手将她挫骨扬灰。
当年在寒雪之乱中,他与司空夫人合谋,弑父篡位,志平天下。
自他成了风城之主,便有责任加身。为了那个初衷,他将自己修炼得心如匪石。他没有苏幽那般超越常人的智谋,又必须时刻在风城与自己的决定间做出衡量。
所以,他将一切归于“目的”二字,一切皆是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
他曾多次利用她。但他清楚,那份所谓“利用”亦赋了真情,以自身为代价。也可说,他爱她,是因为他的“目的”要求他去爱,所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