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巴蜀大地笼罩着一层湿气,像薄纱轻轻罩下,月色忽明忽暗。
利州,妤诚饭馆。客人们正喝得尽兴,一桌桌的人啊,尽是觥筹交错,笑声、吆喝声,不绝如缕。
在这静谧和喧哗的夹杂中,幼薇正双手抱膝,坐在屋檐下,满目哀伤,如此这般,已经整整一天了。
安贫炒好最后两道菜,递给陆鸣,把汗巾搭在肩上,走出厨房,席地坐在幼薇身边,轻轻叹息,他面部的肌肉抽动,心却又无奈,挤出一句话,“傻孩子,天下又不是只他一个人。”
幼薇嘴角扯出一点笑,又归于沉寂,眼眶更湿了些。
安贫从未这般感到无助,即便儿子、儿媳丧命,他虽心殇,却把仇人砍成十七八段,唯有当下,纵当世最强之人,也实不知如何是好。
昨日,他得到消息,杨纪堂和魔女严寒混迹成双。本以为告知严寒,会断了她的念想,毕竟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却大大低估了幼薇的情根深种。
她沉默了一天一夜,无喜无悲。
“爷爷,他还好么?”严寒总算说了一句话,虽然有气无力。
“挺好的,咱们天机阁上上下下都关注着他,按你的吩咐,爷爷早就把命令传达了出去,大家不敢懈怠,现下他应该是去博州了。”
“和那魔女一起么?”
“应该,应该是吧,要不然,爷爷派人把那魔女杀了!他若是敢拦着,把他也杀了,哼!做什么不好,偏偏去做负心汉!”
“不要,我不想听见他的事情,不想和他有任何相关,好么?”幼薇的笑容藏着好些落寞:“爷爷,他被师门诬陷,一家三口都被人杀了,也是可怜人,他想做什么,便由他去吧,只是我答应过他要帮他报仇,您,您一定不会让我食言吧。”
所谓帮他报仇,不过是个托辞,说明不想与他断了联系。安贫活了这么大岁数,怎么会看不出来,他虽然看重杨纪堂,但更加挂念孙女,他怕幼薇越陷越深,却无计可施,一时无言。
听见一声高喊:“幼薇姑娘在么?幼薇姑娘呢?”李仪穿着一件藏红的长袍,满目含笑,闯了进来,陆鸣在门口半拉着他的衣襟,阻挡他的脚步。
李仪指着院中坐着的幼薇,“你看幼薇姑娘不是在这么,陆老伯,你别拉我了,”说着话推开陆鸣,小跑进来。陆鸣不敢随意使出武力,没能拦住李仪。
纵然对李仪没有太多好感,作为爷爷,也希望李仪能够开解幼薇,毕竟是同龄人,应该有共同语言,故安贫站起身子,道:“老陆,你先退下吧。”
李仪施礼:“爷爷好。”
安贫道:“嗯嗯,你来找幼薇吗?她今天心情不太好,你们年轻人好好聊聊。”
李仪心想:“幼薇的爷爷对我态度那么好,说明还是很喜欢我的,我追求幼薇姑娘,肯定没问题。”他喜道:“好啊,好啊,爷爷放心,哈哈。”
安贫道:“我先回屋去了,你们聊。”
幼薇刚刚挤出的笑容瞬间黯淡了,低头沉默,李仪开始说个不停,“今天怎么不高兴?你看月色多好,外面华灯初上,酒楼热闹得紧,各处都舒服,咱们也应把酒吟诗,切莫辜负了好时光。”
幼薇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你经历过伤心么?”
李仪坐在幼薇身旁,道:“这便小看我了,我祖上都是做官的,我爹还当了扬州刺史,可是他太过不懂变通,前年扬州连降大雨,上千亩地颗粒无收,我爹几次争取救灾粮而不得,下属不听他的指挥,只能自己去灾区救人,上峰竟然还冤枉他罔顾百姓生死,将他革职查办,落得个郁郁而亡的下场,要不然,我也不会千里迢迢,从扬州富庶地来到利州投奔伯父,幸好伯父家中还算殷实,”说到这里,李仪环顾酒楼,“不过呢,商贾之家,难以得到世人尊重,还是做官好。”
李仪嘟嘟囔囔说了这许多,幼薇依然沉于自己支离破碎的感情世界,没有半分响应。幼薇的安静,倒让李仪兴致高涨,好容易得到个听众,他继续道:“不过我才高八斗,今年秋后的科举,我势必要拔得头筹!幼薇姑娘,来来来,文房四宝伺候,在下赋诗一首!”
听到赋诗二字,幼薇才从迷惘里醒来,抬头道:“你随我来。”
走到书房,幼薇掌灯,拿出笔墨纸砚,说道:“李公子,您请。”
李仪笑道:“突然有些感触,不写出来怕又忘了,咱们作文章的,就得将心中的思路,及时落于纸上,才能成为大家。”
说着话,一首七言绝句跃然纸上。
十年寒窗苦一身,
四季隔世绝烟尘。
穷经汲苦心如死,
誓做长安及第人。
幼薇没有心情去评价他的诗词,只大略读了一遍,淡淡说道:“李公子大才,小女子佩服。”
若是李仪再对幼薇多些关注,也该知道她是有口无心,但他浸迷于自己的诗词,更坚信未来官场的通达,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幼薇姑娘,在下对您的诗作极为欣赏,还请您也来一首,也不枉清朗明月,微醺山风。”
李仪殷勤提笔,递给幼薇,幼薇停顿了片刻,说道:“让您见笑了。”
娇纵任性的幼薇,曾经视礼法如粪土。此时,她心如死灰,强忍心底的悲伤,竟变得彬彬有礼。其实幼薇并非不懂礼节,只是她习惯了被人宠着,习惯于释放自己的想法,但孤单无助时,才会把礼节做足,有时,礼貌代表的是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