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知了他所有的情况,长夜也明白:那副名为故乡的画,不是别人,正是前世的自己所作。而那画中的男子,也正是他的上一辈子。一辈子,两辈子,兜兜转转的,最后想回那个地方看一看。不过几十年光阴而已,想来变化也不是太大。那烤过鱼的溪,那熬过汤的灶,那常坐的青石,还有那照人眼明的火红石榴……上一辈子爱恨消磨过的地方。多年过去,草堂还是旧时模样,推开门一看,四处干净的一丝灰尘都没有,就仿佛离开也不过是昨天的事情。若不是院子内的石榴树已长的遮天蔽日,我定会以为,这近三十年发生的一切,都是午后的一场梦。这个疑惑,等草堂的门被一个独臂老者开时,随风而逝。当看到眼前的场景时,周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这……这……他揉了一遍又一遍眼睛,直到确认不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错,方才挪动步子,朝着那端坐的两人走去。“老伯,此处是我昔年旧居,不知已经易主,今日冒然造访,请多见谅。”银发绝美的女子看见自己,有些慌乱的解释道。“无……无妨……”周梁颤抖着声音说着,语气里是压不住的欣喜与激动。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一生,也从懵懂无知的少年到了垂垂老矣的暮年。可她和将夜却还是记忆中那般年轻的模样,好像岁月格外优待,从未在她和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虽然,先生的模样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如果说,之前的先生是春风,给人温和可亲之感,那么,现在的先生就像是骄阳,姿容无双,耀眼的让人难以直视。周梁却仍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不仅是因为她身边那和将夜长的一模一样的男子,也不仅是因为她那一头特别的如霜雪般的银发,更多的是眼前的女子带给人的感觉和飘然离去的先生极为相似。他实在想不出,这世上,除了先生,还有谁,会带给他多年前的那种照镜自观的感觉。五年前,他在一场瘟疫中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和一双儿女,于是他搬到了山上,住在了草堂。人生到了他这个阶段,已经没什么梦想奋斗重新开始之类的词儿了。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度过自己最后的日子。十八年前,小三子死在了朝堂争斗中,他死的极惨烈,为了不让那人挣脱,他缠着那尊贵的人,被一根长枪串成了一串。血顺着小三子单薄的胸膛往下淌,但他的嘴角却挂着笑。直到小三子死后的那个春末,他换防回京,方才得知这一噩耗。回京后,他收到小三子托人带来的木盒,看到里面的信,方才明白这一切的原委,最后的真相直指六子真正的死因。那之后,周梁便抛下刀,回了乡。娶了一个泼辣的女人开始自己虽鸡毛蒜皮却真实鲜活的平凡生活。偶尔,在夜里,他会梦到那一场雪,梦里他们又冷又饿,抓起一把把雪往嘴里塞,塞着塞着,一片寒意的肚子开始痉挛,而后手里抓起的白雪团渗出殷红的血。于是,很多次午夜梦回,他都会情不自禁的回忆起他们离家前上山和先生告别的场景。先生说:“去吧。自此以后,道路艰险,还望你们互相扶持,一起走的,再一起回来。”可是,走着走着,六子去了,然后小三子也去了,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想着想着,他的心里就有些难受。于是摸黑爬起来,摸到那藏在柜里的劣酒开始喝起来。悉悉索索的动作吵醒了正鼾声如雷的妻子,引来一阵抱怨和叫骂。可是骂归骂,若是那藏着的酒没了,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还是会将家里不多的余钱给他灌上一些便宜的劣酒存起来。瘟疫过后,他再一次回到草堂。由于小三子的离去,没了经管,草堂已经呈现衰颓之势。他花了好几个月修缮。山上他几乎走遍,将夜的墓他也看到了。不仅看到了,每逢清明还会去拔那坟头的杂草再烧一回纸。一如他对六子、小三子还有那凶悍温柔的妻子和一双早夭的儿女。将夜的墓碑早已破烂不堪,他重刻了一个,但由于年深日久,那上面的字早已模糊不清了。他隐约看到了一个未一个风,于是就按照原样再做了一个。将夜,未风。他揣测未风应该是先生的名字。但却难以求证了。将夜的墓碑是先生立的,但草堂内外却不见了先生的身影,她该是走了,人海茫茫,不知还有没有再见的时候。很多年就这样磋磨过来了。他不曾想过,这辈子,能与先生再见。一时间,周梁心潮起伏,看在对方的眼里,却是一个垂暮老人激动的身子直打哆嗦且呆了半晌不知所措的模样。我以为我们贸然的闯入搅扰了老者的生活,当下和长夜对视一眼,告了声抱歉,准备离去,不曾想,老者却慌忙摆手:“不,不,留下吧,我给你们做饭……”这时候,我才注意到,那人一直耷着一边肩膀,原来左手袖管是空荡荡的。不等我们反应,老者就出去了。不多时,厨房响起了锅碗瓢盆的声音。老者热情的准备了午餐,客随主便,吃完饭,在一起闲谈。老者提起当年草堂之事,都是很久以前我亲身经历的,想来,此人也是当年来草堂读书的众多孩子中的一个。可不管我怎么努力去回想,都难以从老者满是风霜的脸上看出旧时年少的影子。流光容易把人抛。再相逢,已是对面不相识。可这个谜底也没等多久就揭开了。在老者的坚持下,我们在山上住了一夜,第二日醒来,桌子上放了冒着热气的饭菜还有一个木盒。木盒下压着一张纸,纸上是一串略微有些哆嗦的字迹。物归原主。我打开了木盒,是一颗曾无比熟悉的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