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永安流着眼泪昏沉着睡下去后,徐王妃掖了掖被角,又叫刘医正给张昭华看看口鼻里的伤,张昭华喉咙像是火烧一般,声音也是嘶哑难听,刘医正那边又生活煮了几大锅药水出来,说等晾凉了就滴灌进鼻腔里去。
今晚火势猛烈,所有人的口鼻肺部都有或轻或重的灼伤和积灰,刘医正和张昭华带着十七八个宫人熬煮药水,而另一边徐王妃却将人打发下去,独留永平一人说话。
“你和李让是怎么回事?”徐王妃皱着眉头道:“好端端地你从仪宾府搬出来,是什么原因?这几日我见你和李让,见了面了话也不说一声,横眉冷对倒像是仇人一般,有什么口角能置气这么久?”
永平一时结舌,她和李让的关系的确降到了冰点,原因就是她那一日看到了杜奇的尸体被装在粪车上从王府中拉了出来,一时激动难以自控,将爱郎的尸首带了回去,她看到了那具尸首上佩戴的木牌,那块木牌曾在她的手中摩、挲良久,她发现这东西并不是她曾经把玩过的那一块——她很快意识到洪武二十八年自己莫名丢失的木牌、中断的联系是怎么一回事了,她将已经在洪武三十年配人的秋桂提了回来。
一通严刑拷问之下,她知道了尘封了四年的真相,然而她拷问的情形却被李让看到了,李让知道了她当年的事情,并且对她现在依然不能忘情这一事实感到愤怒。
于是两人大吵一架,差一点就动了手,永平一怒之下从仪宾府中搬了出来回到了郡主府。当然永平是不能对王妃说出这些实情的,否则王妃定要叫她气死。她只道:“李让他家里人叫朝廷执住了,他心情不好,拿我出气,干我何事?”
李让的父亲李申,并四个亲兄弟已经叫朝廷下狱,以此为诱逼迫李让做出选择。消息传过来,李让自然痛苦难捱,永平又是个不知道体谅人还偏要火上浇油的,若是因此龃龉,倒是能说明为什么夫妻关系恶化到如此地步了。
“我常跟你说,”徐氏疲惫了一个晚上,长女如今刚刚失了头胎,次女又顽固不化,她却还要打起精神来劝和:“夫妇之间,言语乖侮,则争讼日生,忿怒相向,而不安于室。夫妇之久,非一时之敬,久而能敬,故偕老而不衰。你自以为尊贵,可仪宾也是官宦门闾,并不是匹配不上你的身份,何况李让品行言语,都比你强,反成了他包容忍耐你了,你这个性子,什么时候能稍微收敛一些呢?”
永平听到“不安于室”的时候,眼皮不禁一跳;而听到“匹配身份”的时候,不由得道:“我可没嫌他不配我!他父亲也是三品的同知,虽然比不上蒲城仪宾,也不比大姐夫出身都督府,但是总比平头百姓强!”
“你说谁平头百姓?”王妃怒起来:“你这想法是不是一直都没断了?你自诩门高,也不过是光头和尚的孙子,如今更成了逆贼的亲眷了!高皇帝要是没得天下,你就是盗匪的子孙;你亲爹要是敌不过朝廷,你就是求着去当平头百姓,也当不了,下场就是拖出去被野狗分食了!”
永平没有想到王妃会说这样重的话,不由得鼻涕眼泪横流,嚎啕大哭起来。
这次战事之后,清理尸首,己方有二百一十三人死亡,伤了四百余人,大部分人都有烧伤,而敌方也损失了差不多同等的伤亡,人数略微多一些。这不是一场胜利,而是以杀扛杀。李景隆有十万训练有素的士兵,城中却只有不到两万的老弱妇女,若是战争这么打下去,北平一定难以抵挡。
张昭华难以忍受身上的血污和恶臭,见城下南军大营似乎悄无声息,不一会儿搭火做饭起来,也就略略松了口气,下了城楼,和张麒张昶回了张家去。
王氏正哄着哭闹不休的椿哥儿,一晚上战事激烈,城中百姓都战战兢兢没有入眠,王氏提心吊胆着,还要看哄椿哥儿,特别是椿哥儿极不老实,一错眼就蹦跶着往外面跑,似乎被轰隆隆的炮声吸引了,还乐得手舞足蹈。
王氏煨了一碗肉蛋羹,此时端着碗追着椿哥儿跑,椿哥儿左闪右躲,还把王氏推了一把,不过王氏好歹捉住了他,夹在怀里喂了一口蛋羹。
椿哥儿含在嘴里含混了两下,正对着王氏的脸,呸地一声吐了出来,张昭华进来看得清楚,这小混球明明就是故意的,气得她一把把人拉出王氏的怀里,扒了裤子赏了七八个巴掌。
她自己不知道自己上手的力度,其实她打得重了,椿哥儿本来见她来了,知道要装乖,张大嘴巴快快吃了一口,但是根本没用,张昭华提着他脚脖子倒立起来,让孩子猛地一下噎住了,一口蛋羹卡在了嘴巴里,放下来的时候憋得脸色都成了青紫色,一声一声咳了半天,才把那口蛋羹渣滓吐出来。
王氏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把张麒也吓得跌倒在地,伸手在孩子嘴巴里掏了半天,总算见着都吐出来了,才缓过气来。
“他是你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啊,”王氏狠狠打了张昭华几下,不敢相信她能下这么重的手:“你咋就不知道心疼呢!”
张昭华见王氏把椿哥儿浑身摸了一遍,心肝肉命根子地叫着,又见椿哥儿黝黑的屁股蛋和大腿根上,已经红肿了一片,几道手指印浮起来,就是刚才她下手打出来的,心上也后悔起来,只是她嘴上不肯饶了:“他吐人,存心的,你们就惯他,以后这混账东西上房揭瓦,祸害人的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祸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