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已经黑下来,锦月心闷想走走,就没有坐辇,让秋棠打着灯笼扶着她走。
前头各殿主子的队伍一串一串,星星点点的红和黄,如地上的银河带子。
秋棠扶锦月走,低声不忿道:“个个狗眼看人低、见风使舵的,娘娘还没起身离席,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庶皇子的姬妾。”
“今时不同往日,她们的夫君虽不如弘允哥哥优秀、也不是嫡子,虽无功却也无过,但在皇家,无过比什么都好。弘允哥哥再多功劳,也抵不过母亲的罪过,皇帝的介怀。”
锦月小声道,以免让侍立路旁的人听见。
秋棠见锦月容色淡淡,并没有怒气,自觉愧疚道:“娘娘宠辱不惊,胜她们千倍百倍,咱们只要咬牙熬着,太子总有再出头之日。”
秋棠最后一句话让锦月略略烦乱,下意识不愿去想未来上安宫与尚阳宫的你死我活。
夜色浓稠,两侧假山流水叮咚窸窣,小林在晚风里沙沙作响,吹来一阵夜来香和荷花的味道,舒缓了白日的燥热,白日吵杂的蝉鸣也安静。
锦月心情也好了一些,停在水塘旁歇息,却不想一盏灯笼靠近——
是一双主仆走来。
距离渐近,光线昏暗,锦月和来人都没看清彼此的容貌,却都认出了彼此,因为太过熟悉。
萧映玉一愣,旋即道:“夜深了,姐姐竟还在此逗留。”
“你不也在么。”锦月冷淡回道。
“我丢了一副翡翠如意镯子在水榭,想着夜色独好便散步回去取。”
映玉道,天太黑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只听她孱孱的嗓音如黄莺娇美,带着些许柔弱。
“去年是你令姜雉在此推小黎入水,是吧。”锦月看着池塘道,“却不想被李良娣撞破,唤人来救了小黎起来,可怜李良娣被姜雉一口咬定,满门被诛,生生背了这黑锅。”
去年夏季的宴席后,小黎在此失足落水,锦月后来想起,才猜测是姜雉所为。
映玉呼吸抖了抖,而后摸到自己手腕上太后赏赐的手钏、恩宠环绕,又不害怕了。
“确实如此,不过那次是姜姑姑自作主张,并不是我唆使的。不过确实是那回之后,我起了后来的‘心思’,因为只要孩子还在,殿下就会围绕在你之侧,你也不会离开东宫,我只能凄清老死灵犀殿,守一辈子的活寡。”
回忆往昔生活,映玉犹自舌根泛苦、厌恶,她摸摸脸颊:“老天既然给了我花容月貌,定然不是让我蹉跎浪费的。所以,姐姐可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的,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锦月更冷了冷,眼神的犀利之色划破昏暗盯着映玉的眼睛:
“去年,你在清居寺,让青枫偷偷入宫来向我求情,我本欲放过你,可不想你却是假意。是那一把火,烧尽了你最后的退路!”
映玉忽笑了一声。“姐姐你还在唬弄我!”她上前两步,这一年来她似成熟了不少,架势也强硬了几分,“我不需要退路!退路有什么好?我熬了六七年,不,何止六七年,我从出生开始就没有一日好过过。直到今天,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什么是好日子!”
锦月盯着面前娇美的女子,她不在一身白纱,仿佛冰雪融化后开出了一树粉桃,嫩叶、桃粉,开始是散发张扬的美丽。陌生了,这个人彻底变了,再不是小时候唯唯诺诺跟在她身后求保护的小女孩。
“好日子,你以为你在过上好日子么?恩宠得失朝夕之间,你……”
“姐姐别再用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来骗我了!我再也不会回到从前,更不想回到从前,做这些我虽愧对良心,却一点都不后悔!而今你与我各自侍奉不同的男人,也不必争宠,只可惜上安宫、尚阳宫不会共存,你我之间免不得一日你死我亡,只怪天意如此,让我们终究不能做一辈子好姐妹。”
她顿了顿:“姐姐若还是计较着我去年一时冲动,出主意让人害小黎,就尽管放马过来与我报仇吧,我而今也不是当年无依无靠的深宫女子,姐姐未必斗得过我!”
她冥顽不灵,锦月也早已对她失望,不欲多说,道:“真正强大的人,不需要说这么多无关紧要的话强调自己的能力。至于那笔账,我自是早晚要向你讨的。”
锦月的眼神冷淡如冰山融化的溪水,潺潺绕着她,冷得彻骨,映玉心中郁郁发虚,想起上安宫中弘凌喜怒难测、恩宠难判,她亦并不多得宠,咬了粉白的唇。
“青枫……他还好吧?虽然我们不是同母,却也流着一样的血,姐姐你……”
“青枫虽与我没有血脉关系,但我不会欺骗他,也不会亏待他。”
萧青枫她交给了尉迟飞羽,在飞羽手下做事。
锦月淡道:“往后别再叫我‘姐姐’,你不配提‘姐妹’二字。”
映玉呼吸乱了乱,目光闪烁了闪烁,一丝淡淡的难过、动摇一现之后,很快消失在熏心利欲中。她冷笑了笑。
“姐姐嫌我绝情,你又何尝不绝情呢。”
她打算走,又想起什么:“但我还是想好心提醒姐姐一句。姐姐若是真心与殿下恩断义绝就不该在亲密约会,月前有人看见你和四皇子殿下卿卿我我,传得沸沸扬扬,太子若是知道了,恐怕不只感觉颜面尽失,还会影响与姐姐的感情吧。”
她说罢匆匆离去。
锦月左思右想,映玉说月前,只可能是两月前她在中宫花园带着小桓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