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枪丛中的缠绵方尽,夜已深沉。一个瘫成一团软泥,一个还尚有点精神。好不容易把床铺整理出个够躺人的平面来,抱她上去,没沾枕头就听到呼吸均匀了。

他自己,搂着软绵绵滑腻腻的一团,神思困倦却难寐,总觉得心绪不安。随手理她的鬓发,静静想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声遥远的喊叫。

“大哥!大哥……”

声音跑近,“大哥快来,有急事!”

武松一怔。满目凌乱,眼中有些恼怒尴尬。

“不是都安排好了么!有什么事,明天说不行?”

外面的人急得快哭了,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喊出来,最后还是笼统叫他:“大哥你出来……”

潘小园迷瞪着眼,懒得起来。见他那似窘非窘的样儿,吃吃的笑,轻轻推他,笑道:“快去呀,别掉以轻心。”

见他犹豫,又催:“不是说好了陪你吗?我就在这儿等你,飞不走。就算你一去去了十年八年,我在这儿生根发芽的等你。”

武松深为感动,认认真真吻她一吻,这才依依不舍把她松开。他突然想,自己的天分都去哪儿了?要是他也能脱口而出一句这样的话,她听着得多开心。

飞快打理整齐,出去一看,便吓一跳。十几个兄弟站成一排,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大伙互相看一眼,最后还是张青出来,颤着声音说:“武松兄弟,你……你去看一下宋大哥……”

*

*

宋江被软禁在自己平日居住的院子里。那院子由于要防备居心不良的“刺客”,被修葺得十分严整:三重锁,内外窗,一丈高的院墙。内里发生什么动静,外面都很难察觉到。

宋江听着外面不断的人来人往、发号施令,将他苦心经营的百尺高台一点点拆卸掉。更别提,梁山上那些见了他恭恭敬敬叫大哥的好兄弟们,表面上半推半就的跟着他招安报国,内心里竟而终究是没将他的抱负放在第一位。自作孽不可活,眼睁睁看着梁山飞快地倒退,自知大势已去,再无挽回的可能。

相似的绝望,他当年在江州牢城里就体会过一次。醉后误题反诗——其实他哪里是想犯上作乱,不过是发泄内心郁积的不满,话说得重了些——他宋江经史权谋俱通,哪点比不上朝廷里那些不学无术的大员,凭什么人家青史留名,有官爵有封号,他却怀才不遇,流落江湖,百年之后尽归黄土,谁还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可惜被妒才之人借题发挥,说他谋反,给他判了个斩。被押上法场的时候,宋江觉得这一辈子就算交代了。虽然他不甘,死也是一缕不肯走上奈何桥的怨魂。

而这一次呢?虽然没有被人取了性命,但却被同样无情地夺走了所有的希望。而这一次,也定不会有老大哥晁盖,带着一干热血丹心的兄弟,将他从鬼头刀下救出来,重新开始了。

宋江后悔。悔自己终究是没有成大事的魄力。倘若不是顾着兄弟义气,在山上收留了那么多桀骜不驯的异党;倘若能用更硬的铁腕把吴用震慑住,让他不至于临阵倒戈;倘若当初干脆狠心杀了武二和他那些同党,怎么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扬名显姓、衣锦还乡,一切如同一场荒诞的梦,还没开始,便被碾压粉碎。

自己的老父已经归天,亲弟已经结婚生子,宗亲香火有人奉祀。这时候放弃,也不算不孝吧。

割破手指,写就血书一封,洋洋洒洒,言明自己自幼学儒,长而通吏,不幸*罪人,不肯半点欺心,有心报国,无力回天,今自绝于此,以全一世忠义清名。

然后详细安排了后事:自身财产尽数给散周围贫苦百姓,训弟教侄,此生不可有违忠义之道。最后告诫梁山兄弟,勿要一念之差,重堕魔道。宋江在别处,还会看着你们。

书罢,换上御赐的红锦袍、金腰牌、朝天巾帻,抹绿朝靴,面向汴京方向俯伏跪拜。然后白绫一匹,一代江湖枭雄,就此黄粱一梦。

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气绝多时。

宋江的院门外面,已经黑压压跪了一片人。武松双目失神,杂在人群里,慢慢跪下去。一跪便是一整夜。

他茫然听着周围人声鼎沸,哭泣、哀号、窃窃私语,每一个音节都直冲脑海深处。从小到大,没有如此深切地怀疑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宋大哥,是不是他害死的?

用强大的意志力,将滑入深渊的情绪一点点拉上来。用力掐掌心,强迫自己澄澈清明。

直到天边一线曙光闪了眼,才猛然站起来,一瞬间的眩晕。

忽然听到吴用朝着黑压压的人群说道:“宋大哥中道崩殂,都是……都是贪官奸人将他害成这样,花言巧语连番哄骗,以致让他……钻了牛角尖……朝廷四贼,处心积虑搞垮梁山,日后咱们定要为宋大哥报仇雪恨!……”

空口白牙,竟会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指鹿为马,武松当场便有怒斥的冲动。

但他也知道,此情此景不容死而不甘,遗书的含义再明确不过:望梁山兄弟迷途知返。宋江愿以一死换来大家的“警醒”。

用一条命换来的一句呐喊。梁山本来就离散的人心,此时更是岌岌可危。

他是有担当男子汉,向来不怕给自己揽责任。可眼下难道能说,吴学根本便是心魔太盛,差点将所有兄弟送入万劫不复?难道说是我将他害死的?就算他立刻自裁谢罪,下一刻梁山便会崩溃成一盘散沙。余光瞟见人群里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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