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官从那拉氏寝宫里出来,客客气气谢过了送出来的太监,转头瞄着左右无人了,这才在夜色的笼罩下,微微露出笑意来。
皇后嘱咐的人,果然是忻嫔。
行宫的规模虽比不上紫禁城和圆明园,可是这座喀喇河屯行宫,因已是在承德境内,是避暑山庄建成前,皇室在热河所居住的行宫,故此这座行宫的规模较大,仅次于避暑山庄了。
这座行宫从顺治年间就开始修建,到康熙年间竣工,总设计师便是“样式雷”家的第二代传人雷金玉。
整座喀喇河屯行宫由位于滦河北岸的“滦阳别墅”、滦河当间儿的“小金山”、滦河南岸的“行宫区”三部分组成。
故此,尽管只是行宫,可是在这夜色里,却也有足够悠长的宫墙夹道,容得陈世官不慌不忙地走,容得他将唇角的那抹微笑细细地展开。
他借着夜色回想,皇后娘娘缓缓吐出“忻嫔”两字时,他那一刻明晃晃摆在脸上的惊慌失措。
他伏地颤抖,紧忙道,“那是嫔位娘娘,微臣却只是微末九品小职……微臣如何有胆量去查忻嫔娘娘,且微臣又如何能到忻嫔娘娘身边儿去?”
那会子皇后娘娘高高在上地坐在他头里,手指拂过腕子上的避暑香珠,他不敢抬头看这位尊贵的娘娘,却听得见她那长指甲刮过香珠儿时候,那沙沙的响。
像是春蚕,狠狠嚼着桑叶。
只不过不知道嘴中吐出来的丝,是都只化作华丽的丝绸,还是先作茧自缚了去。
“我既叫你去查,自是早已给你铺好了路。”他听见皇后娘娘笃定地道,“就叫你去忻嫔身边儿当值吧,每日去请平安脉,自有的是机会查看清楚。”
他那时还是惊魂未定,忙道,“可是忻嫔娘娘位下,早有当值的太医。微臣这……”
皇后娘娘冷声地笑,“可这不是路上么!哪儿容得内廷主位们,个个儿都将自己身边的太医带出来?总归一共随驾伺候的太医,也就你们几个,她一个嫔位,自没资格还要单独配一个太医了。”
“再说了,你年轻,面孔也生,从前只是医生,没资格进内廷伺候。她自没见过你,就更想不到你是替我办事的。你自放心去就是,她还来不及对你设防。”
他还是不敢答应,小心道,“……倘若皇后娘娘面上的瘢症果然与忻嫔娘娘有关,以嫔位娘娘却敢算计中宫,可见这位忻嫔娘娘的胆量之大。微臣倘若稍有差池,微臣自己丢了脑袋事儿小,若牵连到皇后娘娘,那微臣便万死不敢赎罪了。”
皇后娘娘便是一声冷笑,“都说这世间熙熙,皆为利来;有了自己想要的,自然就生出胆子来。她有胆子算计我,是她想从我这儿夺去皇上的恩宠;那你呢,陈世官,我若许给了你想要的,我便不信你生不出胆子来!”
“陈世官你听好了,你上回替我办事,办得好,这便从医生擢为医士,得了从九品的冠带去;那我今儿便再许给你一宗:只要你替我办明白了这件事儿,那你便是‘吏目’了。太医院吏目又分八品十三人,九品十三人,你若办成了,就是正九品吏目;若办得好,那便是八品吏目!”
皇后娘娘那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便是这会子仿佛还在他耳畔回响。
陈世官一想到终将被皇后娘娘将他堂而皇之地送到忻嫔身边儿去,这便笑得更是悠闲。他在夜色里站直了身儿,笑眯眯抬头看一眼天上的星月。
虽然仍然是众星捧月,可是终究已是二十三了,那月已然到了强弩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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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起驾之前,天还不亮,那拉氏便赶到皇太后寝宫伺候。
虽说天光未亮起,灯烛尚且摇曳,那拉氏面上也小心地多匀了些妆粉,可却还是被看出来了。
安颐、富察氏、汪氏等人自不敢说,可是皇太后却不能当没看见。
皇太后便有些往后躲,没叫那拉氏的手碰触着她,皱了眉头问,“你脸上怎么起了这些红疙瘩?”
那拉氏忙道,“……不过是桃花癣。”
“又是桃花癣?”皇太后却有些不信,“二三月间起过了,这怎又起了?桃花都开落了,你这癣又从何而来?”
那拉氏尴尬笑笑,“……许是热河的季候要晚些。”
皇太后却摇头,“你暂且别沾手了,叫奴才们伺候吧。你这病怕不是桃花癣那么简单,可得叫太医来仔细看清楚了才好。”
那拉氏如何看不出,皇太后这是嫌弃了,怕叫她碰了,这也跟着染上!
那拉氏束手立在一旁,面上的笑都被心底的寒意给染凉了。
这桃花癣,上次叫她在皇上面前丢尽了脸去;这一回,又叫皇太后如此嫌弃……那害她的人,她便与之不共戴天了去!
正说着话儿,皇帝与其他七位随行的主位,也都到了,来给皇太后请早安。
众人进来便瞧见那拉氏束手立在一旁,并不似往日亲自伺候皇太后梳洗的模样儿。皇帝先纳闷儿问,“皇后这是站什么规矩呢?”
皇太后叹了口气,“皇后一路上伺候我,也是辛苦了。如今脸上既然再起了那瘢症,理应好好儿休养才是。我身边儿虽说习惯了皇后服侍,可是好歹也还有几个人去,便是都比不上皇后贴心,若问临时支应些天,还是有的。”
皇太后抬眸望那拉氏一眼,“从明儿起,皇后就不必再到我眼前儿来伺候了。你的孝心,我自然都知道,只是这会子你养好身子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