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世杰不敢打扰,这便悄然退出去,问这冰窖的监督话去。
按着大清的规矩,各官职皆有满员、汉员;便连这冰窖的监督一职,每座冰窖也都设满人、汉人各一员。
胡世杰将这两人分开,各自单独问了一遍话。然后这才拿着他们提供的底档和一叠子“冰票”回头进了冰窖,拿给皇帝。
方才那一刻的独处,皇帝再走出冰窖时,面上已然又是帝王的平静,叫人看不出喜怒来了。
皇帝坐下来细看,微微眯眼,“七月三十,各宫大抵都已停止用兵。故此从八月二十六以来,冰窖收到的冰票便都是为了舜华这孩子的。”
胡世杰点头,“主要是两位主子的:令主子和忻主子。”
皇帝摊开手里的冰票,轻叹一声,“倒是令妃的最多。”
京城的夏日酷暑难当,谁不愿意多用些冰呢?若此能从份例里节省下来些冰,本不容易;更何况婉兮诞下九公主便是在盛夏七月呢。
胡世杰也是点头,“底档里记载,也是令主子位下的首领太监刘柱儿来得最多。”
皇帝定定抬眸,凝注胡世杰,“她果然……是想从这儿查起的。”
昨晚相拥而眠,皇帝本以为婉兮必定有许多委屈想诉说,又或者会将她自己这一个月来查到的线索都说与他听——可是事实却是,婉兮当真只是安安静静地睡了一整个晚上,对于这些调查的事儿,只字未提。
皇帝将冰票和底档放在桌上,眸光幽幽而转,“胡世杰,依你看,你令主子分明已经想到了从冰窖这儿来查起——可是她为什么不查下去,更什么话都不对外说?”
胡世杰跪奏道,“皇上先恕奴才的罪——奴才已是问清楚了,这一个月来,冰窖本是无其他人用冰,原本清闲,故此来的也就是令主子宫里和忻主子宫里来送冰票的人罢了。”
“可是据两位监督所言,这一个月来,冰窖里的来人,不止这二位主子位下的人。”
胡世杰悄然抬眸看皇帝一眼,“……还有,皇后主子宫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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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长眉便是微微扬起。
“朕明白了,令妃不再查下去,甚至在朕面前不说一字的缘故,就在于此——她既然派人来这冰窖守株待兔,可是等来的却是皇后宫里的人,若再查下去,或者声张出来,皇后便难辞其咎了。”
胡世杰也是轻叹一声,“六公主是在圆明园里出的事,奴才责无旁贷,暗下里也细细查过。首先每年夏天各宫里廊下都安秋千架,那铁环是打在廊下房梁里的,甚为坚固,没有可能伤着六公主。”
“而打秋千本身会有一定风险在,便是大人,若是打得高了,也有可能摔下来,更何况六公主年纪尚小。六公主既然能从秋千上扣斗子掉下来,那便必定是身边伺候的人看顾不周。若此,六公主身边儿的嬷嬷、官女子和太监们,便都难辞其咎。”
皇帝点头,“故此,他们必定要设法来看看,舜华身上是否还存着他们疏忽了的罪证去。”
胡世杰轻叹一声,“令主子怕是也没想到,刘柱儿等来的人,左一个右一个,都是皇后主子宫里的人。以令主子妃妾之身,自然不能站出来指摘中宫。故此令主子才无论是在皇上面前,还是在六宫面前,都只字不提了吧?”
皇帝轻轻垂下眼帘,“……没错。她若将事情抖落出来,自然有的是人指责她是故意加害中宫,挟皇子图谋中宫之位。她一个辛者库下的汉姓女,在这后宫里,便再无立锥之地。”
胡世杰跪地叩头,“依奴才暗查这一个月来的愚见,六公主薨逝此事,首先该问责的,便是皇后宫里这些奴才们。若是他们能小心伺候,便是公主年幼,也不至于打秋千坠落于地。那么口中的异物,便也不至于卡进嗓子眼儿里去。”
“其次才是要查证公主嘴里究竟含了什么,那物件儿又是哪儿来的。”
皇帝点头,“你说得对,首罪之人就是皇后宫里这些奴才!那会子皇后不在宫里,必定是她们一个一个的得了松懈去,这便惫懒起来。又仗着公主年幼,她们不将公主放在眼里,这便压根儿就没小心伺候。”
“故此当公主出了事,她们便只想着如何洗脱自己的罪责去。一有人说起公主丧生是因为令妃的香珠去,她们便必定卖力一同吆喝,不问真相,一股脑都将罪责推到令妃身上去!”
胡世杰那张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在这冰窖地界儿,就更显得阴气逼人。
“既是圆明园的事儿,奴才自当责无旁贷。只待皇上一声口谕,奴才这便带人去皇后宫中拿人!便是官女子和妇差,奴才当太监的不便审问;可是皇后宫里那些太监,奴才倒是必定扒拉着一个一个都先问个明白了去!”
胡世杰这神色,便连皇帝都忍不住微微一个寒颤去。
皇帝挑了挑眉,却摇头,“不必了。”
皇帝没多解释,这便起身朝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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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一家春正殿里,婉兮面对那拉氏一脸的怒气,与忻嫔声嘶力竭的哭号。
帘外,忽然传来愉妃的请安声:“妾身来得有些晚了,不知此时可否方便给主子娘娘请安?”
那拉氏眯了眯眼,好歹是妃位,好歹都是潜邸旧人儿,那拉氏不能不给愉妃这个脸面。
那拉氏便深吸一口气,“进来吧。”
愉妃走进帘内,见婉兮与忻嫔的情形,不由面露惊讶。
愉妃还是先给那拉氏按规矩行礼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