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争一时之长短,初梦不是输了,而是酝酿着心中计谋。
扶瑄是她看中之人,平日若说旁的事,她是极好说话之人,可若是情爱之事,她全然无法心中波澜不兴,更甚毫无芥蒂,只她沉稳,不习惯将心思写于面上罢了。
那一头,扶瑄虽身子与龙葵一道去了王夫人那屋苑,可究竟并非他所愿,只是兴致索然,以谦谦君子的风度顺着龙葵心意,与她二手连抚时,他心中并无欢喜,弦下之音亦是生涩,龙葵自然觉察出来了,心中微微酸楚,但面上定然道:“扶瑄公子,龙葵有些乏累了,外头瞧这天色将是大雨,扶瑄公子只快回去罢。”
这话虽遂了扶瑄心意,可却是有些突然,扶瑄忙是自省,是否自己逃离的心思叫龙葵瞧穿了,忙是道:“与龙葵姑娘一道抚琴时极畅快之事,只是扶瑄有些不适,头脑晕乎乎的,大抵是午时晒中了暑气,请龙葵姑娘千万恕罪,来日再是切磋。”
龙葵低声道:“好说。”
扶瑄行了个朋友间的简礼,便辞身而去。龙葵果真说得未错,那屋外天色只比来时更阴沉些,斜风卷至,浓云压得极低,仿佛快是接连远处青山白塔之巅。忽然,他身后飘飘荡荡起了琴音,扶瑄听不出那是何曲,大抵是龙葵即兴而感之作。那乐声磅礴澎湃,音浪迭起,宛若一叶危舟逆行与翻滚涌沸的江河之上,配之眼前这飞沙走石之景,只觉天地苍茫,荡气回肠。
扶瑄心下难平,回了卧房,初梦已是不见了,只有那微微由风吹得敞开的窗棂“扑扑”地拍动着。扶瑄微微朝她偏房那处望了望,里头并无声响,不过他仍不打算靠近,已是秉持这般久了,又何妨这一小片刻。
照理说,初梦心中是有他的,扶瑄对此虽无切实证据,但直觉教他深信不疑。二人无声地对抗着,如今只瞧谁先秉持不住求饶。
赶在大雨倾盆前,蓖芷怒气腾腾又冲回了扶瑄卧房内,如疾风一般,边走着边是脱着他本已不蔽胸膛的袍衫轻罩,随手一丢搭在木柜上,那拳却是已一下冲着扶瑄胸口重重砸去。
“好你个谢扶瑄,我如今算是看透你了!”
扶瑄瞧蓖芷这神色无是佯装,是真愠怒了,忙是问来缘由。
蓖芷气鼓鼓道:“我将你当做好友,你却勾搭我倾心之人?天下有你这般朋友么?什么二手连抚,什么‘我还要向你讨教指法’,敢情我蓖芷是将龙葵姑娘接来乌衣巷是送入狼窝了么?”
“蓖芷,你误会了,我……”扶瑄一时觉着有些难以启齿,“是……那是我气初梦呢……”
“什么?”
“我特地惹初梦吃我的醋呢……”扶瑄那面色一下染了红,“可……不知为何初梦毫无醋意……我也正郁闷着呢……若我与龙葵姑娘当真有私情,我那厢去了,直闹至深夜才罢休呢,如今还会回来么?我谢扶瑄对天起誓,若我对龙葵姑娘有半点非分之想,只叫我天打五雷轰!”
“轰隆隆——”那一道雷却正是劈下,当空炸裂,闪电一辉将这灰暗天色点燃,亮如白昼。
“谢扶瑄——你果然欺我呢!”蓖芷跳起便要追打扶瑄,扶瑄哭笑不得,忙是求饶,也不知怎的,他心中自问浩然坦荡,可偏是那么巧,雷当巧劈了下来为他作衬。
“即便你说的是,可你又利用我家龙葵娘子!亦不该饶恕!”
“蓖芷大爷——是我错了——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小人一回——”
蓖芷稍稍冷静下来,只见扶瑄神色凄怆,无心与他打闹玩乐,忙是收了他嬉皮之颜:“怎了?与初梦不太好么?”
扶瑄似颇为苦恼:“是……她无动于衷……”
“你信我,她是有触动的,而且触动大着呢。”蓖芷却是眉飞色舞起来,轮着他擅长之事便头头是道滔滔不绝,“只她这表现与你不同,我猜,她是淡淡然的。”
“你怎知道?”扶瑄微微睁大了眸子,旋即又哀叹,“我当什么呢,原是前时告诉你了,她无动于衷嘛……”
“不啊,是我蓖芷能掐会算!初梦那性子便是如此,心有何事亦全写在心里,哪是你呢。”
“我怎了?”
“不说你了。”蓖芷笑道,“你信我,今日你勾搭我龙葵娘子一事,正是她告诉我的,若他无动于衷,何须多此一举?她告诉我,叫我来制住你,你说她这心思巧不巧?既气了你,又将事办成。叫我说,这女子真是了不得,若得个男儿身,官场之中必如游龙戏水,游刃有余。”
“那她这会子人呢?”
“走了啊。”
“走去何处了?”
“那我怎知,我又不是她何人,不权管着她。”
“你这话不就意在讽着我这做她屋主长公子的疏漏了?”
蓖芷眯眼一笑,只叫他修长凤眸更迷离:“不敢不敢。”
“她那女子……我有些吃不定……”扶瑄微微低下了头。那入屋的狂风曳动他淡蓝色祥云纹冠巾,叫他更显逸逸风姿,节节松茂。
“奇了!世上竟也有叫你觉着吃不定的女子!你扶瑄公子可是常在花丛走,片叶不沾身的呢!是么,玉面郎君?”
“莫那我打趣了,我是说正经的。初梦这女子,好像经历太多,又背负了太多,我时常不懂,她那小小的身子,清灵的容颜,怎是那般饱经沧桑之人,我想不明白……”
“这乱世,只教人一夜成长啊——”
“你这小人老腔的语调又是从谁人那处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