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瑄公子——扶瑄公子——”
扶瑄本是一夜难以入眠,辗转反侧了许久才是稍稍有了困意,而后入了眠,却立即又被屋苑中这两声唤名惊醒了神。于他醒的那一刹那,他本能地去搂身侧之处,才伸了臂弯去又怔怔地停在了半空中。
他那身侧床榻上空空如野……
一床软褥,香弭人空。
前时初梦自他的怀抱中奋力挣脱,径直奔向自己的偏房去,而后那扇门重重地合上了,便再无音讯……
扶瑄心中不禁升起一股不可名状的落寞感,正在朦胧与清醒间焦灼着,但听那屋苑中的步点更急更近了。
“扶瑄公子——”
“何人?”扶瑄忙是趿上了鞋履去应门,心觉这声音不甚熟悉,但透着股昂扬喜气。
“是我,阿澜呢。”
扶瑄敞开了门,只见一名形容青涩的小仆从正立身门口,大抵因早上交班起得急,那眼垢仍挂在眼角。他身后远处已有微微曙光初露,染得那处朝霞一片丹红,天色鱼肚初白,夜幕将落未落,日月同彩却皆不明亮,如此昼夜交替时分,最是叫人心中急躁难耐。
“阿澜,一朝寻我何事?”扶瑄本想问着为何今日不是青青来传话,转念又立刻想及桃枝亡故,青青这个做亲兄长的自然难熬,缺勤些许时日是情理之中之事。
“北境有捷报传来,苏之公子伤情痊愈了!”
“当真!”扶瑄大喜,迎面恰巧送来一阵凉爽清风,驱散了连日夏暑笼聚的闷乏,那深锁的眉头终如这天色一般拨开云雾请见光明,苏之是他当下唯一可撼动悲楚之人了,“家书可有我的一份么?”
“自然!”阿澜忙不迭自怀中掏出一封烫金红纹信笺,献于扶瑄眼帘前,那信纸仍带着贴里内衣的余温,热热暖暖的,还沾着些许湿汗,更揉地这信皱皱巴巴的,阿澜瞧着这信亦有些愧疚,忙道,“阿澜怕是扬在手中弄丢了,才塞进最贴里的衣袋里保管着,请扶瑄公子恕罪!”
扶瑄望了一眼手足无措的阿澜,淡笑道:“不碍事,能读便好,你先下去罢,允你再去寐个回笼觉。”
阿澜陡然一愣,半晌未反应过来,他本是接替青青的班来此,头一回接触此建邺城中大名鼎鼎的扶瑄公子,青儿人极和善,阿澜好奇便来了,如此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是体恤下人,更无公子脾气。扶瑄见他愣住了,便淡笑一声,伸指帮他揩去了眼角的垢,阿澜一下红了面,小小少年满以为扶瑄是那龙阳中人,羞涩地道了一声“告退”便跑走了,扶瑄望着他的背影,还说着:“慢些跑——”
扶瑄转身回卧房时,目光无意间巡过那房门紧闭的偏房,说是无意,不过是扶瑄强迫自己不去往那处看罢了,前时阿澜在时,扶瑄那余光一刻未歇凝注着那处,他逼迫自己不去意念她,徒劳也好,无功也罢,他转身时便再也佯装不住,将那目光定定地投射于那扇严丝合缝的雕花大门上。
喜忧参半,原是这般体验。
那间四方的偏房内圈禁了他的所有忧愁,手中四方的信笺上书尽了他的所有喜悦。
半晌后,扶瑄郁叹口气,在将升的朝阳中兀自回了卧房。
有着初梦这一层事搁在心上,扶瑄的喜又淡了少许,但终究还是喜的,能与初梦之事横亘心中的当下生出喜悦来,不可说苏之在扶瑄心中的分量之轻。他展信时,只觉手有些微微颤抖,遥想起当日苏之身中暗箭命悬一线那几日,噩梦般的回忆仍在眼前,他险些为此与他父亲谢安反目,幸得初梦临危救场才规避了一场家族内的浩劫。
又是初梦……
扶瑄猛然摇了摇头醒神,彼时手中的信笺已展露平整,墨字飘逸清新跃然眼中。扶瑄欣喜,忙秉过烛火来仔细瞧:
扶瑄,久日未见,无比思念。
前时蓖芷千里迢迢来了北境军营探我伤情,彼时我已脱离昏迷,转危为安,正在军中将养,这伤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在你托付蓖芷采办来那些奇珍药材才好得如此迅速。如此一伤,去鬼门关外走了一遭,此刻我正躺在床榻上将养,倒无端生出些生命无常的感慨来,总觉着兴致不高,我与李将军说,李将军笑说是我太年轻,经历的事太少,看得多了,也便看待了,我又不禁忆起前时你在摆花街受刺那回遭遇,想来也好,我如今可与你感同身受了。
我负伤这些日子,边境两军未有大动,大抵是因我负伤的缘故,晋军加强了警备,布置了严密阵防唯恐鲜卑乘乱偷袭,军中将士恸感我受暗箭一事,士气大涨,慷慨壮烈了一阵,对于累战疲乏的晋军而言确是因祸得福。鲜卑那处大抵也忌惮如此,加之上场战役损失兵马不少,也未敢趁虚而入,总之便是边界此处小摩擦不绝,而大干戈未有,不咸不淡地虚耗着,倒对晋军有韬光养晦的益处。
李将军确实将我照料地周到,亲如同族叔父,军中医药虽不足,但军医竭尽所能,跋山涉水外出采办良药,不分昼夜为我医治,当真叫我十分感动,德蒙诸位照料,我心更坚,暗下决心定要尽快恢复,重振缨枪。
蓖芷前时来探我,还与我说了许多皇城内外及乌衣巷发生之事,不曾想短短数月内建邺城中竟如此风起云涌,尤是那次南岭王府赏字大会,你造人构陷险些沦作皇帝刺客,蓖芷与我说时,我仍是心惊肉跳的。
还有一事,蓖芷未与我言说,不过此消息传得北境军中亦是满城风雨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