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苍凉,幽草暗处,促织鸣叫,萤火闪动。空荡的街巷里飘荡着教坊里传出的断肠缠绵的琴曲之声,声音时断时续,听来凄咽悲沉。
四名守门侍卫在闷热夏夜,偶听得远处朱弦轻弹,玉笙吹动,曲意绵绵,都有些心猿意马,却没有留意一个黑影正快速向他们靠近。
侍卫们才堪堪回过神来,黑影已然逼近。
一人拔刀喝止道:“站住!”
他抬起头来,一双赤红的眼睛乱如水草般的头发里迸射出两团仇恨的烈焰,宛如炼狱之火,足以焚天毁地。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却又足够的威严力量:“滚开。”
四人借着府门口高悬的灯火看清来人面容。那人身着麻布囚服,满是泥土灰尘,衣袖胸口几片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头发散乱遮面,如同从地狱之中奔逃出来的复仇修罗。
拔刀的侍卫将刀口稍微后撤,虚抱一拳,大着胆子,却仍旧有些抖抖索索地道:“少爷,老爷吩咐过了,不许您进府。还麻烦您先去别馆休息,明日一早自然有人有车送你出城。”
他脚步不停,只强硬地重复道:“滚开!”
后面又有一侍卫上前,拦住他的去路,满脸堆笑,殷勤劝道:“少爷,你就别为难小的们了。老爷这两天火气正旺,你还是不要顶撞他为好。”
他瞪着四人,忽然大喝一声:“啰唣!”
四人被他吼地一愣,不妨他反手夺下侍卫手中钢刀,一刀将其砍倒,后面三人大惊。他又砍伤一人,其余两人不敢与其动手,只得敲开大门,仓皇逃入府内通报。
他闯入府内时还是黑沉安静,只一瞬之间,院中脚步声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火光攒动,很快涌入他四周,集成一片由火把组成的汪洋火海,把他包围其中。
他环顾四周,瞪视这里所有经他精心挑选出来刺侍卫正举着火把,对他拔刀相视,忍不住纵声大笑。
他是沉溺在火海里的死人,而站在岸上的活人,却用冷眼看着他堕落沉沦,从来只有嘲讽和羞辱。无论怎样努力,他的父亲望着他时,始终只有这一种表情。
他不承认任何人评判的失败,只有面对他父亲时,他的骄傲和自尊才会彻底化为深深地挫败。
顾辰站在侍卫用身躯隔绝出来的安全之处,以一种仿佛在看一场闹剧的羞恼的口气,烦躁地呵斥道:“你疯了不成,去了一趟大理寺的监牢,就从人便成了畜生,连父母都不认了。”他虽然年近七旬,双颊堆满松弛的肌肉,却但声若洪钟,面堂通红,双目微垂,却精光四耀。他身材高大,肩膀宽厚,姿态沉稳,虽闲闲而站,却自有一股蓄势待发的劲力深藏其中。
即便后来已经成为武举状元,进了东宫的顾朝珉还是保持着小时候的习惯,听到父亲的呵斥就会不由自主地发抖。这次却是例外,他的人生已经毁灭殆尽,他还有什么可恐惧的。
他用刀指着顾辰,用极为不敬的口气喊着他父亲的名字:“顾辰!好啊,反正在你心中也不愿承认我这个儿子。不如今日我便成全了你。”
他又举刀砍伤了两个侍卫,直向他那边冲过去。众人刚开始不敢动手,见他下了杀手,又怕他地伤了顾辰,便有人逐渐开始还手。
顾辰眼看儿子杀来,却始终不下格杀令,使得众位侍卫受制,转眼间又被砍到几人。
顾朝珉逐渐逼来,竟是一副要与众人同归于尽地狠绝之意。
他的刀上架着十几把钢刀,众人忌其身份迟迟不敢下杀手,于是便仗着人多,想用车轮战消耗他的体力。
他顶住数十把钢刀,踏上台阶,却又越来越多的刀压在他的颈间,转眼便被制住,被侍卫们手中的刀压得不能动弹。他还想挣扎,忽有一人昂声劝道:“顾兄快快住手,你切莫做这违背天道人伦,杀父弑亲之事。”他抬头看时,见施佳珩竟手持长剑挡在顾辰面前。
施佳珩站在那里,靛青色长袍在风中翻滚,好似宽阔无垠的大海腾起一bō_bō汹涌的海浪向他袭来。他于惊变中岿然不动,站在众人之前,指挥若定,正气凌然,与成阶下囚仿佛亡命之徒般天地之别。
即便已经零落成泥土,也无法彻底碾灭他的嫉妒之火和不甘之心,他纵身大笑,开口便是一贯的刻薄讽刺之言:“施佳珩!顾辰常道你的好,恨不得你才是他儿子。我死之后,顾辰便没了后,你干脆跪下叫他一声爹,改姓顾,位极人臣指日可待。”
听着阵前敌军叫骂长大的施佳珩,虽不是丞相,却也有一个能撑船的胸怀,他的讥讽之言如隔靴搔痒根本打不着他的痛处,他从容淡然地对有些歇斯底里的他道:“切不可动杀手!顾兄,你这是为何?自你入狱顾大人为你寝食难安,想方设法将你搭救出来。今日邀我前来,也是为了你,你好不容易出狱,今日恩将仇报岂不伤了你父之心。”
顾朝珉再次仰天冷笑:“父亲,真是笑话。他是找你出点子想法子把我弄死吧,省的丢了顾氏宗族的脸。”
“罢了,罢了。”顾辰脸上露出极度伤心、失望和委屈的表情,眼中含泪痛呼道:“只当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你走吧,今后你是死是活再与我顾家无关。”
说完,他歉疚地向施佳珩拱手:“让少将军笑话了,顾家出了这个不孝子是老夫管教不严之过。请看老夫颜面上,放他一条生路。”
施佳珩客气还礼,做了个请的动作,意为让他做主。
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