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驰的马蹄踏过羊肠小径的连片衰草,草上压满了从道路两旁不断飘落的鲜红欲燃的枫叶。枫树树冠好像人交叉而卧的双手,将头顶的天际遮去,放眼望去四周皆是在水洗里染过的朦胧深红。路的尽头是一条小溪,像一弯亮白的月牙,闪耀在灿烂的红霞中。
小溪的左岸个少女嘻嘻哈哈地捶打着衣物,不远处一位打扮俏丽的少妇坐在一块凸起的大石上,悠悠然然地往水里吐着瓜子仁,引的水中的小草鱼争先恐后的抢食。她一边装着漫不经心,一边又聚精会神地听着旁边的少女拉着家常,偶尔刻薄地插上几嘴,奚落几句,嘲讽几句。激的近旁之人又是扔石子,又是呸呸骂骂,她却不以为意,仍旧说说笑笑,气的其中两人把水里的衣服往盆里一甩,也不管洗完与否,夹着盆扭腰摆臀的走了。
哒哒的马蹄声被少女暂停的嬉笑声渐渐放大,如雨点般击打在少女的柔情的心头。众人循声而望,果然有一匹骏马扬尘疾驰,马上不负众望,坐着一位翩翩公子。
马蹄停住,背上之人滚鞍下马。几位洗衣少女紧张、激动得低着羞涩的头站起散开,互相扯着衣袖低声娇笑。
年轻的公子有礼有节,满面温和的笑容,拱手对近前的一位少女道:“姑娘有礼,请问这附近是否有人家可以投宿啊?”
那姑娘脸现红晕,咬嘴一笑,捂着脸躲到了几位同伴的身后。
公子有些发懵,以为自己说了无礼的话,忙躬身文绉绉的客气赔礼。却不料其他姑娘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有以为是自己脸上沾了路边的灰尘,众位姑娘取笑他样子难看。他尴尬地用袖子挡着脸,略整了整衣服,又蹲下双手捧起河里的水细细清面。
姑娘们见他滑稽的动作笑得更加大声了。
坐在大石上的少妇的目光也被这个年轻的公子深深的吸引住了。不分昼夜的赶路颇为辛苦,他的脸上确实蒙上了路途的风霜,神情亦有些颓唐疲惫,可是被深秋微冷的河水一激。他的面容立即焕发了神采,隐藏在风尘之后的犀颅玉颊在河水的浸润之下显得更加红润莹白,似女子般白皙精致双手,精雕细琢的五官,让他都仿佛像一件无暇出尘的玉器,润泽以温,厚重不迁。他的眸光清澈如水,没有一丝浊气,神态动作虽时显拙朴,却透着真挚可爱。
少妇笑意中带着对那几个上不得台面的丫头的鄙夷。她从石上起身,大大方方地迈步走下,昂脖挺胸,双手端放于身前,隐去刚才放荡轻佻的笑容言语,颇为端庄地走走到少女与他之前,一展其娴雅稳重的气质。在他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后问道:“这位公子,看你的样子想必是上京赶考的举子吧。前面不远处便是红枫乡,我爹是红枫乡的乡长,每年我家都会招待南来北往的举子,沾沾喜气。公子若不嫌弃可以去小妇人家中住宿一宿,歇歇脚力,补充体力,明个也好赶路。”
年轻公子咧嘴一笑,目若玄珠,齿若编贝,连连作揖感激道:“那真是太好了,谢谢这位大姐。”
几位洗衣少女登时横眉竖目,齐齐拉下脸来,一位稍微大胆的少女伸臂拦住两人,朗声道:“公子,还是到我们家中去吧,莫要跟随她去,银穗这个人不正经,名声不太好。”
年轻公子听了脚下一顿,便抬眼对这位名叫银穗的少妇打量起来,蹙眉间微显犹豫,似是不信,又转头满脸疑惑的看着说话的少女。那少女涨红了脸,仍执拗地不肯移开,后面的少女也不禁跟着附和点头。
银穗却微微一笑,扶了扶鬓角,漫不经心地笑道:“呦,听这话公子可要为我评评理啊。我丈夫去世的早,只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我这些年可一直为他守寡也未曾嫁人,娘家婆家我两下都照看着,谁不夸我贤惠。倒是你们这帮黄花丫头,带个陌生男子回家,不怕外人传闲话。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可到底家中还有我父母,是谁让你们这般乱嚼舌根,败坏我的清誉。”她的语气渐变严厉,两眼威瞪,像要吃人般狠狠扫了其他人一眼。
他点点头,惜弱怜贫的慈悲和对丑言恶语的厌恶的本性,让他不自觉的选择相信银穗的话:“那这就是几位姑娘不对了,这位大姐看起来面慈心善,热情好客。怎会是不正经之人,更何况此事关乎她的清白名声,怎可这般浑说。”
那姑娘一听这话白了脸,一跺脚闪开了身子,赌气道:“罢、罢、罢。姐妹们让他走吧。又是一个不知好歹的书呆子,白瞎了这幅好面皮,耳根软的跟面条一样,好坏人都分不出。”
她往银穗那边推了他一把,哼道:“你们孤男寡女正好结成对!呸!”
银穗连忙闪开,装作受了委屈抹泪的样子道:“公子莫要生气,这些乡里闲话我原是听惯了的。”
那公子冲着离去姑娘们的背影频频摇首,转而安慰道:“大姐才莫要伤心。想是这些丫头年少不懂事,受了乡里坏人的挑唆,等她们成了亲有了家眷,自然就晓得大姐你的难处了。
银穗破涕为笑,喜道:“公子牵好马,随小妇人走吧。估计行至家中就天就该暗了。”她故意把话说的斯斯文文的,浑不似平日那般泼辣刁钻。
年轻公子牵了马,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地沿河而行。她从他蹩脚的官话聊起,很快便弄清了,他是蜀南人士,姓林名叫日昇,母亲早亡,家中还有一个小妹。这次他是遵从父亲的命令前来长安参加进士科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