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年抿了一口酒,没说话。

若华看向窗外,似是自言自语道:“于我来讲,守住天下,才能守住夏元。这是我的天下啊,我又怎么不想它变好。”

“既想它变好,你又何必挑起朝局事端。”知道了若华的想法后,很多斯年之前没想通的地方也有所解释了。若华并不是想帮太子或者茂王,他只是想让两方势均力敌,两派的人可以互相斗,好搅乱朝局。

“这既是我的天下,当然终归要属于我。我可不想为别人守着这天下。”若华单手支在桌上,另一手拿起斯年眼前的酒壶,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斯年看着眼前白净的少年,脸颊因饮酒而有些泛红。明明说着事关天下的雄心壮志,也明知这身体里其实已经是及冠的帝王了,但是这大逆不道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觉得带了点赌气和撒娇的感觉,真是让人生不起气。

“所以你就要破坏楚平的安稳盛世?”

“我哪有破坏,”若华有些不满地用酒杯敲了敲桌檐,“我所说之言,所提之法,哪一样是悖逆法理的么?只不过是楚平消受不了罢了,若是我做皇帝……”

斯年想了一下,若华说的确实不错。从征收商税的办法,到接见南炙,再到这次的六部改制,若华所提的方法都是真的为民所想,为国争利。只不过,他是将这种种方法的实施都换了种方式。朝局所乱,是因为党争,而不是因为这些方法本身。

斯年抬起头,想再说些什么的,却发现对面那人已经抱着酒壶喝起来了。这梅子酒和竹青入口虽不烈,但是都是醉人之酒,哪有这么个喝法。况且就算这人是个及冠帝王,可这身子还是个十六岁少年啊,以前又几乎不曾饮酒,这不一会定就要大醉了。

若华其实已经半醉,他想着,反正过了这一夜还不知是死是活,还不如趁当下放肆一把,也不枉也这重活一世。于是干脆放开了胆子说:

“你要不要跟我打赌,只要我活着,即使我不做丝毫悖逆百姓之事,这天下,最后也会是我的。”

“我会尽己所能,护住当下的楚平。”斯年认真地说道。

“那如果有一日,楚平的皇帝做了伤天害理昏庸之事呢。”

斯年的眼光冷了冷,捏紧了酒杯:“那我会亲手了结他。我想护住的始终是这一方土地平安。”

“哈哈哈,”若华醉着笑出声,“你倒是忧国忧民心系天下。”

“我身上流着楚平的血。”斯年平静地说。

“唔……”若华觉得眼前晃得越发厉害了,但眼前这人的表情似是很熟悉,于是伸着手就摸上了斯年的脸,有些口齿不清地说,“你若是皇帝,倒是比现在的好……”

若华的手生的白皙纤细,青葱如玉,此时喝过酒,掌心火热热地就这么贴在了斯年的脸上,还无意识地摩挲着。

从未被人如此放肆地对待的斯年此时也愣住了,但随即反握住了那手,用自己的手掌将其包裹住贴在自己的脸侧,眼神也柔了下来,说了一句许久未说过的话:

“延王楚斯年此生不登大位。”

若华头晕沉沉地,脑子已转不过来,只觉得自己的手好像被人握住了,半站的姿势有些累,于是身子又往前靠了靠,顺着斯年的话问:

“为什么?”

斯年几乎感受到那温热的湿气混着酒味喷在自己的脸上,看到眼前的人已是大醉,抿了抿嘴,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揽过若华,说:

“我们回府吧。”

若华晕晕的也不知斯年说了什么,就只是点头应着。

斯年半搂着若华从凉月楼出来,外面的喧闹声倒是已经没了。街上的人大多也都回了家,只有几对爱侣还相依着执灯相坐而语。

斯年感觉到怀中人站都站不稳,嘴里还说着些含糊不清的话,看这样子肯定也没办法让他自己骑马了。于是便将人拉上自己的马,护在怀里,一手拉马绳一手抱着若华,防止他掉下去。

往前走了几步,怀中的人忽然扭来扭去地乱动,斯年眼色一沉,低着嗓子按住若华的肩说了句:

“别乱动。”

“好看……”若华伸了伸手,指着不远处的纸灯,虽然明显已是醉了,但眸子里映着灯火亮晶晶地看着斯年。

“那我去给你摘一盏……”斯年拍了拍少年的头,语气里是连他自己都意外的宠溺。

“好。”若华听到自己的心愿被满足了,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一排纸灯正好是挂起的,所以斯年没有下马,只是稍稍弯腰就摘了下一盏,然后塞到了若华的怀里。

若华似是有些好奇的抱着纸灯上下看了好几遍,最后才不再乱动地将灯抱在怀里,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地靠在斯年的怀里。

斯年感觉胸口一沉,一股暖意就传了过来。已是亥时,市井早已安静了下来,沉睡在这夜色之中,只有还没熄灭的纸灯明晃晃地在街边连成灯河,照亮了回去的路。

感受到胸口传来的均匀的呼吸起伏,斯年放慢了速度,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和那盏紧紧抱在怀里的纸灯,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这算不算携灯同归呢,又是否能相伴一生。

回到府中,斯年抱着若华回到房间,将他放到了床上。若华的睡相向来不大好,这醉了酒就更甚。斯年把若华往床的里侧放了放,又扯了薄被搭在他身上。

外面的月光照了进来,正好映在了少年脸上,那往日里生动的狡黠的惆怅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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