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碧如洗的晴空之下,清新秀丽的景色飞速地在列车窗外退去。南国的冬季没有落雪,铁道沿线映入眼帘的依然是生机勃勃的绿色。
一名戴着红框眼镜的少女将脸贴在列车的车窗玻璃上,不施粉黛的素颜比平时显得更加暗沉,甚至在外形精巧的鼻头旁,还有一个并未消失多久,暗红色清晰可见的痘印。
但少女睁大着眼睛、张着嘴巴望向窗外的神情依然很可爱。
李泉在宽敞舒适的座位上稍稍地将身子侧向少女那边,看着少女甩向自己、一摇一晃的简易马尾辫,还有不管怎么看都非常微妙的衣装搭配——
上身是直男最爱但几乎所有女生都表示很迷的格子衬衫,下身则是淡蓝色水洗牛仔裤配上已被时代淘汰的白色板鞋——
当这样的容貌、妆饰、神情和穿搭全部集中在一个女孩身上,李泉很难想象她就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高贵冷艳的师姐。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人嘛,至少在今天,李泉不会将两个人迥异的形象硬生生地重叠在一起。
于是他屈起中指略一蓄势,然后“啪”地一声出其不意地弹了少女的脑门。
“呀!”突然蒙受此击,少女惊呼一声,急忙转回身来,红框眼镜下的闪亮眼镜里透出惊讶和些许委屈的光。
“你在干嘛呀?”轻轻柔柔地一声嗔怪,论声音的平易度应该正好介于卓清涟和陈惠然之间。
“你难道已经宅到这种程度了吗?只不过是坐个高铁而已,为什么兴奋雀跃得跟哪里来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啊?”
“因为从来没坐过高铁,啊,不对,应该说从来没坐过国内的火车才对。”少女一本正经地坐直了身体,十二分认真地这么告诉李泉。
“那你平时出远门的话都是通过什么交通工具?”李泉对这样的自白显然有些怀疑,偌大一个国家,十多亿的人口,从来没坐过火车的人恐怕为数不多。
“嗯——”少女认真地回忆一下,然后细细地数给李泉听,“平时比较宅所以基本不会出市区的吧。因为父母的籍贯就在本地也不存在什么老家的概念。偶尔跟家人一起去旅游的话,也都根本没去过北方,几乎都是出境游直接搭乘航班也就是了。所以即使坐过的火车……也都是新干线又或是什么欧洲之星之类的吧。”
少女长长地说了一大段话,李泉也侧着耳朵仔细地听了。
然后他就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
北方。
天呐,一个南州人说了北方。
因为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多,也接触了不少南州土著。李泉非常清楚这个词对他们的含义是有多么宽泛。
以长江隔断南北?又或是秦岭淮河一线的地理分界线?甚至更为质朴一点,用暖气、面食、又或甜咸的这种人文划分法?
南州人纷纷表示你们实在图样。虽然不是全部,但李泉接触过的南州人当中,有相当一部分坚定不移地认为,只要出了天南省的省界,国内的其他地方统统可以算作北方。
犹记得隔壁专业有一个从南海岛坐船过来上学的孩子,开学第一天就被自己的土著室友叫了北佬,惊慌失措之下四处找人借中国地图试图为自己的家乡正名,但最终……
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大用。
所以考虑到这种文化差异的话,少女的自陈可就非常值得玩味了。
“没有去过北方?”李泉在最后两个字上落了重音,决定以科学审慎的态度再次确认一遍。
“嗯,国内的话没有出过省呢。”
果然是这样的展开。
天呐。李泉第二次在心底发出了这样的呐喊,然后有些痛苦地用双手捂住了脸。
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没见过长江长城,大概也不懂黄河黄山的中国少女!跟这种家伙约会真的大丈夫么?
随口就蹦出来什吐槽别人啦。
要说这种微妙的情形,其实也只能去怪祖先们太过勤劳勇敢,开拓了好大一片山河疆域,不能像某些称霸宇宙的国家一样,国境最北边的足球队到最南边打客场,球员们搭着一辆大巴车看半部电影就到了。
嗯,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啦。
正当李泉默默地在心中开导自己,不惜自我吐槽也要为少女辩解之时——
“因为我爸妈说过,你们北方的话,雾霾会比较多呢。”
!!!
听了这句话的李泉立马从自我安慰中惊醒过来——
且不论空气质量这东西全国上下都是一样的糟糕,南方嘲笑北方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但什么叫你们北方啊?
来自东城的李泉觉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冒犯,明明我一个月吃三十天米饭的,明明我在寒冷的冬天也被冻成狗,明明三百年前咱们家行政区划还是叫江南省的……
反正你说我是北方人我是不愿的!
李泉从分开的手掌中慢慢露出了脸,正准备严正认真地与少女探讨一下这个困扰了整个国家许多年的严肃问题,却突然看到——
少女欣赏完了李泉愤懑的表情,立即将脑袋扭向窗外,一只手捂着嘴就悄悄地偷笑起来。
然后他才意识到——
就算眼前坐着的是毛衣同学的线下人格映射,但这少女也绝非什么具有天然属性的良善之辈。
或者倒不如说真相是恰恰相反,不需要再伪装什么腹黑毒舌,也不用再维护什么高贵冷艳,眼前的少女得以最大程度地调用自己的麻烦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