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张曼红气得把天生有些蜡黄的一张脸都涨红了,就劝她道:“算了,现在人人都在想方设法争取往上划挡,你要气,气得过来吗?她来了,该给我们加的分也不少一分的,还能多个人做事。”

“而且这事本来就是贾老师说了算,你气也没用。”庄沙道。

见陶小霜和庄沙似乎都不在意的样子,还劝自己,张曼红也没那么生气了。她没再多想,一拍巴掌,道:“那和往常一样,我把画画完就先走了。”

张曼红走了后,陶小霜边写字边问庄沙,“今天这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陶小霜身边的同龄人几乎都是面临分配的三届生,大家都要在今年年底决定以后的去向。所有人里面,表哥程迎军的进度是最好的,那个叫王陂的人已经和他的学校联系好了,只等提了档案,他就会被分配到长白山食品厂作工人——这时候沾上只要食品二字那就是顶呱呱的好单位。第二好的人是宁鸥,她是独生女,中波海运又是国家直属的大单位,对职员子女有分配上的‘福利’;上次见面时,宁鸥说她留城已经十拿九稳了了,只是单位还没有确定。排在第三的是孙齐圣,他是军属,弟弟佰岁又才十岁,算得上是半个独生子;剩下的庄沙和朱大友,一个是独生子,一个妹妹朱大玫小他三岁,家里常年领救济,条件也算不错。数下来,只有陶小霜自己最差,即使和高椹的户口问题通过过继的方法能解决了,但有迷雾镇在,她就不能让自己分去做普通的工人——普通的一线工人需要三班倒,她每天要巡夜,哪里能上夜班;孙齐圣是助手,实在是要上一段时间的夜班的话,他还可以‘请假’不去迷雾镇,大不了他不在的晚上陶小霜辛苦些;但雾灯的化形和引月只有巡夜人能完成,陶小霜可不能‘请假’的。

虽然前途似乎困难重重,但陶小霜心里并不怵,她相信自己只要尽全力往前走,披荆斩棘,迟早能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不过突然被人在稳拿的分数上开了‘后门’,她也有些心情不好,就不想闷头写字了,想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

庄沙道:“张可茜和我一样是家里的独生子,她估计是怕被我踩下去,所以才要加进来抢印象分。”

虽然划挡的具体要求掌握在毕工组手里,但谁能划到上工或者上农档,毕工组的人还是得照章办事的,要不然还不得大乱套呀,所以这‘章’学生和家长们还是知道个大方向的——首先是出身和家庭背景,越红越好;其次是有无黑底子;然后的就复杂了:比如学生家庭是否多子,身体情况,特长,在校表现……林林总总的一大堆,凡是能和分配沾上点边的事都在影响范围内,这些就全看毕工组的人怎么看,学生怎么自我发挥了。

像这次陶小霜三人办专栏的事,就不能干等着毕工组的人来发现这事——你要安静如鸡,他们就敢装蒜到底。拿了奖后,陶小霜就准备主动去毕工组反映情况,豁出脸去狠狠夸夸自己,绝不让这起早贪黑的半个月白费了功夫。

如今班里想明白怎么发挥的人可绝不止陶小霜一人。比如王欣华,她爸爸在广西当了很多年的兵,这次她家里特意为她请了假,坐了两天火车去部队上开了封满是红军章的表扬信,就是要突出她军属的身份,以此要求往上划档。还有把自己从小到大的病历、把自家和黑五类亲戚的断绝书往毕工组送的学生……

在这样人人大显神通的情况下,陶小霜已经很明白一件事:要想留城就得把班上的其他人踩在上工档下面。很残酷,但在这个年代里却又是司空见惯的常事——这时就是个绝对的体制社会,每个人在出生时就划了一次档,如今是第二次划挡了。于是她点点头,道:“班上的独生子就你和她两个人,66届的独生子有一半能留城,你要是往上走了一步,她就悬了。”

庄沙推推眼眼镜,点点头没说话。

什么都是比较出来的:聪明是,努力也是。和不停喊累叫苦又对张可茜入组的事一知半解的张曼红一比较,一直忍着感冒努力做事,沉得住气又心思灵敏的陶小霜简直不能再好。庄沙从眼镜后面看了眼陶小霜,觉得她在闪闪发光。

可她是孙齐圣的女朋友……庄沙苦笑了下,埋头写字。

陶小霜已经习惯庄沙时不时会有的沉默,她也不说话了。两人加快动作,在天完全黑下去前总算把黑板这块的专栏弄好了。

陶小霜关了灯,锁了门,“剩余两块明天继续。”

庄沙推推眼睛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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