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子里面躺着一个被车撞得血肉模糊的小孩子,小孩子胳膊腿儿乃至身体都变了形,满身的血污,也看不出是谁家的。但是小孩子身上穿的衣服她却认识,是她这两天才从超市买来的,也是她早上给儿子穿到身上去的。她当场吓懵,又从人群里挤出来,四处喊:“儿子——儿子——”儿子躺在地上,再也回答不了她了。好心人指肇事司机给她看,她就发疯般地拿头去司机的肚子,“你赔我儿子——你赔我儿子——”
为了和肇事者的单位打官司,绪方每天上蹿下跳,四处打点,力图提高赔偿金额,自然也就顾不上公司里的这些小矛盾了。二阶堂是个留学生,才从上海外国语大学出来没多久,虽然年纪轻轻就已经跑过多个国家,但却从没见识过这种场面,加上胆子也不大,每天就竖着耳朵,心惊胆战地听苟二洋两口子吵架。听完,趁那两口子中场休息时就会偷偷问五月:“五月,他们两个在吵什么?”
他们吵架时盐城话说得又快又急,五月也听不大懂,但却晓得两口子十句里面有八句是在骂对方的娘。含含糊糊地说给二阶堂听了,二阶堂就对着电脑屏幕揪自己的头发,挠自己的头皮,一边揪着挠着,一边唉声叹气:“啊,要命。啊,要命。”
然后每天一到六点钟,连一秒钟也不多呆,二阶堂拎上她的包飞毛腿似的就跑了。这是绪方给她的一个特权:早上不用参加早会,晚上可以准时下班。
对于二阶堂不用加班一事,大卫鲍非常不满,就策动林兰妃、五月及另两名上海籍员工找绪方谈判,说:“要加大家一起加,要不加就都不加;实在不行,就给中方员工发放加班费,一个公司里,这样搞差别待遇算什么?”
五月现在每天都提不起什么精神来,又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理,自然就答应了。林兰妃却不大起劲,因为要去抗议谈判的话,势必要得罪二阶堂和绪方两个人。
她前阵子拜托二阶堂家人帮她买的一套化妆品和几只保温杯正在飞往上海的途中,前两天也才收下二阶堂送给她的两支豆乳洗面奶,所以不想在这个时候闹僵,把二阶堂拖下水;再一个,那点加班费,其实对她来说只是洒洒水,有没有,根本无所谓。她在这里上班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学习,而不是为了赚钱。但她却明白不能因为一个新来的日本人而得罪自己帮派里的小伙伴,遂答应支持大卫鲍去和绪方进行交涉,顺便和绪方谈一谈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
上海派的帮众还没有找到开口谈判的时机,大洋旅行社又惹上一桩麻烦事。旅行社最近可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颇有些祸不单行的意思。
起因是因为旅行社每天早上开早会,员工齐声大吼“好!很好!非常好!”的喊叫声震耳欲聋,邻居里有个新搬来个神经衰弱患者,对旅行社这一做法十分不满,就去物业投诉旅行社严重干扰整个楼层居民的正常作息。
物业倒也负责,就要求绪方每天必须停止在早会上喊口号。但绪方要是能被人家轻易打败,他也就不是叱咤上海滩的绪方了。他又忙里偷闲带领公司员工到投诉的那家人家门口以及物业办公室静坐抗议。林兰妃等人嫌丢脸,假请不到,就拉上围脖戴上墨镜去。一群人里面最有杀伤力的当属绪方的弟媳妇,她怀里抱着儿子的遗像,哭几声,念几句:“我的儿子呀……我的宝贝呀……你走的好冤呀……好冤呀……冤呀……呀……”
小区物业的工作人员被哭得毛骨悚然,连门都不敢出,最后不战而败;而投诉的那家人家也怂得很,向绪方再三保证不会再去投诉,也绝不敢再找旅行社的麻烦,绪方得意洋洋地鸣金收兵。次日在早会上喊完口号后,绪方有意无意地看五月两眼,然后做如下发言:“你们都看到了吧?这就是和我作对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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