栊翠庵毕竟偏僻些,今日天气阴冷又不逢义诊,偌大个庵堂竟没有什么香客。只有忠勇伯周玠一大早便来到了山门前。
忠勇伯府原是军功起势,武道传家。当年的周钺老伯爷一身武艺高强不说领兵布阵更是出神入化,号称“万人敌”。就是若瑾的父亲周硕也是从小混迹在军营,积功累迁做到了京师健锐营统领。可自打周硕从马上一跤跌下英年早逝,姚夫人就怎么也不肯让唯一的儿子再走这条路。因此周玠可说是虎父犬子,身上半点功夫底子也无,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上这落霞山骑不得马,又不能跟女人似的坐轿,一路山道上来着实累坏了。
好容易站在山门外,周玠也不进去,只抬抬下巴,自有婆子上前说明来意。恰逢庵主新近闭关,督监清信亲自来回说已吩咐了去请若瑾,“姑娘尚需收拾行装,还请伯爷稍待。”
周玠倒不拿架子,点头道:“舍妹在此叨扰多年,承蒙贵庵堂看顾替她消灾解难。”说着取出一张千两银票递了过去,“一点香火钱,还请师太务必收下。”
清信并没推辞,转手交给了身边小徒净适,含笑道:“看顾不敢当,是周姑娘与我佛有缘。况且姑娘温柔知礼,敝庵上下都极喜欢她。”
温柔知礼?周玠心里冷笑。料想一个小丫头在这清苦之地寄人篱下一待就是十年,也养不出什么嚣张跋扈的脾气!
昨日碰巧撞见林嬷嬷,觉得蹊跷干脆带了她进府。再三盘问只说是下山找药铺替姑娘配药吃。这个妹子体弱多病周玠早就知道,听了这话倒也挑不出什么不对来。只是最近连着几件事巧到了一块儿,他又是个谨慎人,这节骨眼儿上断不许再出什么岔子误了自己前程,索性直接留下那嬷嬷。
其实打心底里,周玠就没想过这个几乎素未谋面的二妹妹能翻出什么浪花来,一早来接不过是以策万全罢了。此刻听清信形容她温柔,果然不出所料,只盼不要太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才好。
正寻思着是不是想办法从宫里请位精奇嬷嬷好调教若瑾,周玠就见几个年轻女子款款走来。
当先一人十三四岁形容,披一领湖蓝缎面暗纹花卉连帽斗篷,规规矩矩微低着头行至身前才抬头看了周玠一眼,微微一笑便盈盈拜了下去:“若瑾见过兄长。”
单这一笑一拜,周玠就觉得眼前灿然生光,心里竟忍不住大叫一声“成了”!
如此姿容,如此风致,别说那个病得七死八活的张三,但凡有眼睛的哪个能不爱?还怕什么相看?果然是自己时运到了!
周玠越打量越满意,脸上笑容更亲切了三分,“瑾妹妹长了这么大了,快快不必多礼!”待若瑾起身,又道:“知道你身子大好了,母亲高兴得很,特命我来接你回去,咱们这就一家团聚。”
周玠上山自然带了软轿,早有丫头婆子上来要扶若瑾。若瑾却轻轻摆手,回过身来朝众尼深施一礼:“若瑾谢各位多年呵护之恩。”
众尼再是不舍,也知道没有留她一辈子留着庵堂的道理,只有双手合十,齐念一声“阿弥陀佛”保佑若瑾从此顺遂。净远净澄几个年纪小的直哭得泪人一般,终究是看着若瑾坐上软轿慢慢下山去了。
落霞山只在京城近郊,坐马车到忠勇伯府也不过一个多时辰。周玠这一趟走得虽然匆忙,仆从车马该带的一样也没省。若瑾主仆坐的那辆马车并没有镶金嵌银,可打了桐油的车辕车厢光可鉴人,竟是花梨木的。忠勇伯周玠亲自骑马陪在一旁,时不时还面带微笑弯身向那马车中人嘘寒问暖,再加上之前的种种传言,有心人哪会不知这里面究竟坐的是谁?
马车一路到了忠勇伯府,直接从西角门进去,二门外又换了青布小轿,直到垂花门外才停了下来。两个婆子还有几个小丫头已是等在那里,见若瑾要下轿却没人殷勤来扶,还是豆蔻丁香忙从后面赶上来小心搀了她出来。若瑾这一站定,众人却齐齐呆了一呆。自家的大小姐就是京城出名的美人,不料这个二小姐竟似也不差。
若瑾面上没有丝毫被怠慢的尴尬,只似笑非笑扫了众人一眼。打头一个婆子这时方上前请了安道:“二姑娘好。”说罢侧身在前引路,早有小丫头飞跑进去通报。
进了垂花门就是内院,若瑾跟着那婆子走在抄手游廊上,随意打量着周围的景致。既没有初入豪宅的惊羡局促,也没有刻意压制的呆板,便像在自家闲庭信步一般说不出的自在,几个下人见状倒收了几分轻视之心。领路的婆子态度也多了几分恭敬,赔笑道:“二姑娘留神脚下,这边走,夫人在忠雅堂等着姑娘呢。”
忠雅堂正堂里坐着的不止姚夫人,还有少夫人刘氏同大小姐周若瑜,但这会儿的气氛却无论如何算不上好。
因为浮曲阁走水,原说要过了年再做打算,可周玠又临时起意即刻就接了若瑾回府。仓促间哪有地方能住人?无奈之下,还是只得先占了许给若瑜的清袭院。
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周若瑜并不是一味只会耍刁蛮不知事的,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了,心里郁卒可想而知。今日姚夫人本来吩咐了她不必过来的,可若瑜一来咽不下这口气,二来也想看看这个自小被嫌弃的灾星二妹是怎么个模样,此时正拉了脸坐在母亲身边。
姚夫人既答应了儿子替他谋划,那做戏就要做全套,再是不耐也得忍了。听了丫头传话,只稳稳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