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齐霖带着一大一小的两具尸首,在常满的帮忙和掩护下,急匆匆地出了宫门。月色苍茫,一架马车早早停靠在未央宫外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等候,齐霖一到,老车夫快手快脚地帮忙接过用草席随意包裹的尸首,没两下功夫就处理好,驾着老马往郊外的方向奔去。
半个时辰前,当还没等齐霖走出椒房的时候,常满就遣退了在椒房外守了一夜的窦漪房等人。常喜和钱诺生怕窦漪房心急累事,赶紧拉着她退回到小院子里,好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劝她静心等候消息,生怕她会惹出什么事情来。他们都知道窦漪房非常挂心寝殿里张嫣的情况,但如今殿门驻守的是郎中令手中的精兵,除非窦漪房飞天遁地的本领,否则甭想踏进殿门一步。
常喜的劝话,窦漪房全都清楚,唯今之计,只有等齐霖回来再好好打探打探。经历了这样惊险又漫长的一个晚上,再过几刻钟,天将破晓。忠心耿耿的钱诺回到椒房外等候惠帝,常喜则狗模狗样地打着哈欠,趴在桌案上睡了起来,不一会儿,居然还打起呼噜!
果然没心没肺的人最轻松!
窦漪房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悻悻然踱步返回寝室,身体是累的,心情更是低落的。张嫣、倚玉、清莲,三个人惊慌失措的模样在脑海里不断浮现,耳朵里似乎还萦绕着适才椒房中传来的嘤嘤抽泣。
窦漪房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胸口郁闷,额头隐隐传来阵阵疼痛。她随手推开门,月华无声息地泻入房内,中央摆放的桌案上隐约有个东西在反着光。
她皱皱眉,今晚临睡前明明收拾了一下桌案,怎么……
窦漪房小心翼翼地靠近,眼睛逐渐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桌案上的物体轮廓愈加清晰——是个墨色小瓷瓶。瓷瓶墨黑光亮,在幽暗的房间里,发出黑曜石一般的光芒。瓶子底下压着一小块墨色的锦帛,上面以银线绣着五爪龙印。窦漪房心猛烈地跳了一下,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襟,心口处挂着的正是宫魅送她的那枚纯银龙爪符印!
她又惊又喜地冲到案前,拿起小瓷瓶,打开瓶口,凑在鼻间嗅了嗅,清幽提神的芳香让人心旷神怡。
“是鼠尾草。”这味道和天禄阁宫魅送她的那瓶一模一样。一阵暖流从心底里冉冉升起,唇边的轻笑灿若芙蓉。窦漪房知道,这是他让其他留在宫中的影士给自己准备的。即便分处两地,他还是默默地照料着自己的需要,润物细无声。
晨曦悄然而至,微敞的窗边送来阵阵凉爽。窦漪房将小瓷瓶贴在心头,推开窗户,遥望龙首山上那棵擎天的古柏,眸色中柔光波动,恰似秋水般温柔。
一眨眼,原来已到了初秋时分……
自从那天惊夜之后,窦漪房足足等了三天,才找到机会跟齐霖打探当日的情况。齐霖告诉她,清莲的情况尚算稳定,地牢里有秦嬷嬷、许太医和自己每日轮流悉心照料,叫她大可以放心。只是母体身体比较虚弱,需要卧床休息,以便好好休养,保存足够的体力应付即将到来的生产。
田太医则专职辅助自己,照料吕后的伤势。
当窦漪房听到倚玉去世的消息之时,心中不禁一片唏嘘。虽然进宫以来,两人的感情并不亲近,但毕竟相识一场,得知她草草下葬的消息,心里难免有种难言的感慨。
“倚玉真可怜,不过黄泉路上,有孩儿陪伴,也是一件好事。”
齐霖在周围扫了一眼,把声音压得极低:“孩子没有死。”
“什么?!”窦漪房惊呼,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惊动了其他人,“你不是说孩子早产夭折,尸首还是陛下亲自检视确定的吗?怎么会……?”
说到这,齐霖眼里闪出了明亮的光芒:“陛下仁慈,配合我圆了谎。倚玉的孩子还没足月就出生,气血不足,连哭声都弱得几不可闻。我实在于心不忍,心想反正此事一完,搞不好就会被太后娘娘杀人灭口,倒不如救一个是一个。于是,便壮着胆子向娘娘撒了个谎,只想先把孩子混出宫去再说。陛下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计谋,不动声色地为我圆了这个弥天大谎。”
窦漪房倒抽了一口冷气,齐霖此举可谓惊险至极,万一吕后或是常满发现了,恐怕当场就会被杀。不过话又说回来,以惠帝软弱的性格,能在吕后的眼皮底下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是勇气可嘉啊。
可想而知,当时的一刹那,椒房寝殿内的情况究竟有多紧张!
齐霖继续道:“其实我什么也没多想,更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脑子里一片混乱。幸亏婴孩真的太虚弱了,睡得很沉。我用竹篮子把他装好,盖上红锦,和倚玉的尸首一起偷运出宫。幸运的是,常公公一心照顾受伤的太后娘娘,只叫了几个宫卫带着我偷偷行动,最终才得以掩人耳目,成功混了出去。”现在说起当时的情形,他的心还是砰砰砰地狂跳,才想到当时的情况惊险万分。
万一孩子突然哭了怎么办,万一途中遇到什么事情被揭发了怎么办?万一……所有的万一,他当时完全没有想到,更想不出来,极速跳动的心脏好像快要跳出胸腔一样,让他承受不住更多的思考。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常满安排的车夫甫出长安城就偷偷塞来师傅孙太医的亲笔信函。说是信函,其实只是一条撕扯下来的白布,估计下笔的时候非常仓促,布条上潦草地写着几个字:“一切听从车夫安排!”
只言片语,却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