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彦昭的一笔字,当年可是连中元帝也夸过的。
只是,彼时的秦彦昭早已魂归离恨,他的字还是秦素趁南下游玩之机收集来的,她还借着那次机会,悄悄地重新回了秦家一趟。
也不知是不是秦家霉气太重,从秦宅回到宫里没两个月,她便落了水,即将到手的后位也没了,陈国也跟着烟消云散。
秦素自然是恨不得中元帝去死的。与之相较,陈国覆灭带给她的感受,却没有那般强烈了。
少年去国,在异国他乡忍辱偷生,整整八年间,每一日皆活在恐惧与屈辱中,秦素的心早已冷透。
若非为了不蹈前世宿命,求一个安身之所,她是连秦家也可抛却的,何况一个虚而又虚的故国?
在她看来,在陈国生活的那二十年,并不比在赵国活得好,尤其是深宫的那五年,水深火热、如履薄冰,也就隐堂岁月堪可比较了。
如今三国势均力敌,分不出高下,但明年春的那场冲突,却会逐渐改变这一局势,赵国亦会渐渐强大起来。
今年是中元十二年,离着陈国被灭,还有十六年。
不觉间,一丝茫然爬上了秦素的面庞,她的脑海中翻动着沉水侧畔、火光冲天的画面,手里的纸张发出了“唰啦”的声响。
这声音蓦地惊醒了她。
她抬眼望去,入目处是一角青瓷供瓶,瓶中空无一物,妆台上置着玄漆匣,书架上卷着几卷字画,立着不少书,熏笼暖暖地烘出热意,明窗上映了雪光,朝阳灿烂,窗户四围镶了一圈薄薄的金边。
秦素微吐了口气。
留给她的时间还算长,她还有时间好生筹划,现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秦彦昭。
阿栗已经帮她着好了衣,此时正挂着帐钩,秦素便从那几页纸中挑出了两张,另外收好,其余的便令阿栗锁进书匣,钥匙则由秦素亲自收着。
一时锦绣也醒了,几人便收拾了起来,服侍着秦素洗漱完毕,又用了米粥。
因天气颇为寒冷,吴老夫人与林氏皆忙着打点年下诸事,便索性免了十日定省,秦素便得以在房中用朝食。
须臾饭毕,趁着换碳盆的功夫,秦素将单独挑出来的那两页纸袖了,看看时辰不早不晚,便唤了阿栗过来,两个人着了踏冰的屐,踩着满院的积雪,来到了东晴山庄。
秦彦婉向来早起,朝食过后,向例是要案前读书半个时辰的,忽见秦素冒严寒而来,她很是吃惊,连忙叫采蓝接了主仆二人进屋。
“这般冷的天,如何跑到我这里来了?”姊妹二人分宾主坐定,秦彦婉便问秦素,一双剪水瞳清澈无波。
秦素未急着回答,而是转首向四下看了看。
这房间布置得比她还要简单,除了榻、几、椅、案之外,也就一旁书架上的书显眼些,就连布帘也是粗麻的,上头的线头宛若流苏,参差不齐地垂落着。
“二姊这里好生素净。”秦素似叹似赞地道,又转向阿栗:“回去后将供瓶洗净了收起来,我的房里不可再有一件多余之物,可记下了?”
阿栗忙应是,抬眼正迎上秦素淡漠的眼神,那刘海下的眸子里像汪了两团冰,看一眼能叫人冻上半日。
纵然知晓秦素对自己信重,阿栗还是有些心底发抖,头垂得低低地,不敢再看。
秦素其实也不过是随意地看了看她而已,此时早已探手取出袖着的纸,递给了秦彦婉。
“这是我从二兄那里求来的字,想请二姊帮忙参详参详,我该学哪一篇的字才合适。”她一面说着,一面便将两页诗文展开,摊放在了秦彦婉的面前。
“原来是为着此事。”秦彦婉了然地点了点头,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她递来的在纸上,逐字细看起来。
这两页纸一文一诗。文是抄录了《易经》里的一段话;诗则为古体五言诗,却是秦彦昭自己写的。
昨日秦素一定要求了他亲笔写的时兴诗文来看,秦彦昭最近却是因着守孝,学问上便疏懒了些,总共也就写了一首诗,文却是没有的,便拿了前些时候抄录的文字凑数。
“这上头的字我倒都认得,但意思却不大明白,所以才来请教二姊姊。”秦素细声细气地道,神情微有些局促。
秦彦婉和气地看着她,柔声道:“请教二字我可不敢当。不过,这一篇,”她纤长的食指点在抄录的那篇《易经》上,摇头道:“于你暂且无用。这字自是极好的,但意思却过于艰深,你如今学还太早了些,依我看还是先放一放罢。”
学字不是光抄字形,还要懂字意。秦六娘是个连《孝经》都看不明白的人,你叫她去理解《易经》,便如令小儿拉大弓,不仅会伤了小儿筋骨,亦会使之对弓箭产生惧意。
秦彦婉以为,秦素的一颗好学之心,若是因畏惧而止步,反为不美,还是循序渐进为上。
秦素闻言便点头道:“嗯,既是二姊说这个太难了,我便抄那篇吧。”她一面说,一面便将那篇名为《冬夜感怀》的诗拿了起来,面上含了一丝欢喜:“我也觉得这个好,虽然不大懂二兄在诗里说了些什么,但读起来很舒服。”
秦彦婉赞许地道:“六妹妹这样便很好。文章到手,先好生朗读几遍,也许读着读着便能明白了。”
秦素闻言,满面欣然,遂起身道:“那我便读一遍,二姊听我有没有念错。”
秦彦婉颔首:“甚好,你且读来。”
秦素便端端正正地捧了纸,朗声诵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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