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林氏,既不好明着得罪两个嫂嫂,却也不敢真去太夫人跟前要钱,于是她便当场砸了个杯子,先是吓住了何、金二人,随后便将事情怪在了秦素头上,说她不懂尊重长辈,不只逼着秦素给两位舅母赔罪,还罚她跪了半日的砖地。
有了秦素做由头,开铺子的事便混了过去,而事后林氏更借口被秦素气得病了,倒在榻上十余日没起来。
这件事不知怎么便传得阖府皆知,最后更是传去了外头,秦六娘不孝粗蛮的名声,几乎传遍了上京的士族。
现在想想,那应该是阿豆的手笔。
为了坏她的名声,阿豆可是从来都很积极的。
秦素垂下眼眸,向着砖地投去了一个冷笑。
当年,这件事最后还是太夫人亲手压了下去。
林氏再讨厌秦素,也不该拿秦府所有女郎的名声开玩笑。太夫人将此事圆过去后,很是生气,便罚林氏抄祖训百遍。而林氏气怒之下,转脸便又罚秦素跪了半日的砖地,太夫人也只作不知。
一个外室女,想来她老人家从不曾放在眼里。
秦素抬起眼眸,一脸的淡然。
她也没将太夫人放在眼里。
更遑论林氏了。
以合乎规范的礼仪向着上座的三人见了礼,那厢秦彦朴已经不明所以地退了下去,秦素则跽坐于榻上,低眉敛目,看上去很是老实。
金氏不耐烦地看了秦素一眼,张口便道:“六娘也退……”
“母亲,”秦素蓦地打断了她的话,转首看向林氏,那一脸的孺慕与关心之色,简直是浓得化不开,“阿素听说,母亲这几日衣不解带地照料二姊姊、四姊姊与七妹妹,母亲身子可吃得住?会不会过了病气?阿素看母亲面色不佳,要不要请医来瞧瞧?母亲若是太累了,会引发旧疾晕倒的,母亲可要保重身体才是。”
林氏要装病,那就给她个更合适的理由。过了女儿们的病气、照顾女儿们过于劳累,在在皆是现成的,还能格外体现林氏宽厚温柔、对嫡庶一视同仁的善行。
也只有最愚笨的蠢妇,才会以砸杯子、罚庶女这种不入流的伎俩,去应付另外两个同样愚笨的蠢妇。
真是蠢到一家去了。
秦素心中腹诽不已,面上却挂着又是敬爱、又是关心的表情,切切地望着林氏。
这一刻,她的心中居然有些紧张。
她真怕林氏听不明白。
若林氏这个笨蛋瓜子执意要砸茶盏,那秦素也只好再装一次晕了。
“咳咳,咳咳……”
回答秦素的,是林氏的几声轻咳。
秦素立时心下大定。
她要收回前面骂林氏愚蠢的那些话。
这人还不算蠢到家,脑中总算留了一线清明,真是佛祖保佑。
她一脸关切的表情直是要溢出言表,而望着她的林氏,此时亦在念着佛祖保佑。
她可管不了秦素那些话是有心还是无意,她只知道,这个外室女提醒了她。
她方才正在苦思冥想脱身之法,秦素的这几句话,正好碰在了她的心坎儿上。
真是再没有比这几句话更让她熨帖的了。
又是过了病气,又是过于劳累,又是什么晕倒的旧疾。无论哪个理由皆是现成的,她就算病上一个月也无碍,还能得个好名声。
林氏险些没笑出来。
她一面作势咳嗽,一面便拿了布巾掩去大半张脸,亦将眸中喜色掩了去。
往常只觉得这个外室女讨厌,今日一瞧,也不尽如是。就如此刻,秦素这话说得,几乎是顺着林氏的心意送过来了一架梯子。她就算再笨,此刻若还不能接下这话头,那也枉她在秦府执掌中馈这么些年来。
于是,林氏咳嗽了几声后,紧接着便开始身子乱晃,一副半死不活要晕倒的样子。
“母亲,母亲,您怎么了?是不是头晕?是不是过了病气?是不是太累了?是不是引发了旧疾?”房间里响起了秦素清亮的惊叫声,那语声之响,几乎传遍了整间院子。
秦素一面放声惊叫,一面在心里唾弃着自己。
堂堂一代妖妃,居然沦落到要用如此低俗、如此简单的法子,去应付两个无知蠢妇,她真是无颜见宫中故旧了。
一直侍立在旁的徐嫂子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一面便也知机地叫了起来:“夫人您头晕了么?夫人身上疼不疼?夫人您千万不要昏倒!夫人您千万要坐稳啊!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在她与秦素的双重惊呼声,或者说,是不断地提醒声中,林氏非常适时地两眼朝上一翻,软倒在了椅子上。
顿时,堆锦楼中响起了一片震耳欲聋的惊叫,其中又以秦素与徐嫂子的声音最响,险些没将檐下的那一窝燕子给震掉了。
秦素惊叫过后,便大声地哭了起来,直哭得涕泗滂沱,声震屋宇:“大舅母,二舅母,母亲身子本就虚弱,舅母们方才说了什么话,怎么就引母亲犯了旧疾,还晕倒了?大舅母二舅母,您们不要走,一会儿太祖母派人来问,您们要跟太祖母说清楚。”
事情已经做了一多半,秦素不介意再帮林氏一把,将这两尊佛爷先行请走。
为了自己的膝盖不受委屈,她这也算是竭尽全力、仁至义尽了,林氏这一回若不“病”足一个月,简直就对不起她一代妖妃的戮力表演。
金氏与何氏先是被那一屋子的尖叫震得两耳作响,正待堵住耳朵,忽然便听见了秦素的话。
两个人心头一凛,相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