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的心跳渐渐快了起来。
那女子脚步轻快,一路走得无遮无掩,显是对那沉香梦醉的效用极为自信,一面走着,一面竟又轻声哼起小曲儿来。
夜静风凉,她的歌声随风传来,居然颇为清晰。
秦素一下子就听了出来,这女子哼唱的,仍旧是上回的那支小调,曲韵依稀可辨,歌词却很难听清,似是某地方言。秦素细听了一会,只勉强听出什么“鸭脚黄,岸山青”,完全不知所云。
她一面用心记着曲调与歌词,视线随着那女子的身形而微微移动。
那女子越行越近,渐渐地已能看清她穿着的衣物,再过得一刻,她的脸便完整地呈现在了月光下。
秦素凝目细看,蓦地瞳孔一缩。
轻纱般的月色拢上了那女子的脸,反射出的,却是一片银色的光华。
面具!?
刹时间,一股郁气直冲上来,秦素几欲气结。
这神秘女子的脸上,居然戴了面具!
随着那女子越走越近,秦素也看得越来越清晰。
那女子的脸上银光流转,却是戴了一只极为精致的银面具。那面具十分奇特,并未遮住全脸,而是只掩去了脸的上半部分,眼睛那里是挖空的,露出两个黑洞,下巴与嘴却是不曾遮住。
秦素的手捏成了拳头。
真真可恨。
面具反射了大片月华,银光耀眼,却令这张脸其余的部分越发地黯淡起来,秦素甚至连对方的下巴是尖是圆都无法瞧清。
那一刻,她的心中十分后悔。
她千算万算才找了这个位置藏身,就是想一窥这神秘女子的真容,却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戴了面具。
早知如此,她倒不如守在角门处,安心等那个男人出来看个究竟,何必冒险跑到这里来听壁角,还听了整两场的活春宫?虽然她提前安排了后手,令傅彭帮忙,可是,就算傅彭看到了那人并记下形貌,也无法马上就将消息递给秦素。
就在她思绪起伏的这几息之间,那女子已自她的眼前行过,一路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径往几位夫人所住的小院行去,那臃肿的身影,在月色下渐行渐远。
望着满地空落落的月华,秦素颓然地低下了头。
她浪费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原本这男女二人之中,至少她可以看到其中一人的真面目,如今却皆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而再往下细想,方才海棠林中两场春宫戏码,那男子情动时所说的话,并无一句涉及对方的容貌,却多是些对其身材与肌肤的赞美。
早在那时她就该知晓,这女子定是遮去了容颜的。可恨她一时只顾着品评,却忘了这言语细节之中的差异,直到如今悔之已晚。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秦素的心底便又有些发冷。
那神秘女子在与人欢好之时,亦不愿摘下面具,行事之诡异,叫人难以预料,亦越发显出其身后之人的能为。
而这对野合男女屡次提及“上头的人”,则更令人寒意遍生。
这一切都在反复印证着秦素的猜测,而秦府内部的疏漏,则更她让心惊。
前世时她从未想过,秦家的覆灭,是里应外合之下的结果,而重活之后,每发现一点线索,都会更加切实地印证一个令人难堪的结论:秦家内里,早非铁板一块。
按下心头纷乱的思绪,直待那女子行得远了些,秦素方又悄步跟上。
这一次倒是未出意料,那女子果然回到了吴老夫人所住的院子。
秦素远远地看着她,却见她的动作从容而自在,拾级而上、推门而入、关门阖户,一举一动皆是施施然、坦坦然,那雍肿的身影很快便合拢于门扇内,唯留下满地清寂的月华,与一院微风。
秦素失魂落魄,在原地蹲了许久,直到双足发麻亦未察觉。
此次来上京,吴老夫人带来的使女数量最多,连扫地的阿花也跟了来,几乎与在东萱阁时无异。想要在这样多的使女中,仅凭着声音便筛拣出那个神秘的女子,实在困难。
她总不好跑去祖母的院子里,挨个儿与那些使女们说话吧?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对于那个神秘的女子,秦素所知,仍旧不多。
不过,总算听清了对方的声音,这也算是一点收获吧。
秦素如此安慰自己道,一面终是起了身,迅速而无声地循路返回。
一盏后茶,当阿谷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跨出清芷楼的角门后,秦素终于松了口气,轻轻关上窗户,回到榻上,将飞燕香囊重新挂在了帐中。
她背上的冷汗,至今未干。
今晚之事,可谓她重生后经历最险的一次,而此次冒险所得的消息,更令她如坠入冰谷,从里到外皆是寒凉。
今夜那男子一会说“挖坑”,一会又说“塌窑”,秦素可以肯定,他说的一定便是藏兵器之事。前世中元十五年,壶关窑搜出了暗藏的兵器,置秦家于死地,原来,这是中元十三年就提前布下的一个局。
他们秦家何德何能,竟被人这样算计,处处设下陷阱,目的何在?
一个没落的士族,当年被天灾所累,甚至活不下几口人,如今也不过有些钱财罢了,为何竟被人这样惦念不忘,一定要置之死地而后快?
秦家究竟招惹了什么了不得的对手,竟至连妇孺也不放过?
秦素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帐顶悬下的香囊出神。
要不要将此事禀告太夫人?
她的心里划过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