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梅夫人提起自己这些年受的苦痛,白嬷嬷脸上阴霾叠起,挟裹了厚厚的风暴。她穷毕生的恨意,狠狠一掌掴在梅夫人脸上。
白嬷嬷这一掌,打得梅夫人一个趔趄,有血迹沿着她的嘴角流出,如点点红梅绽放。梅夫人却依旧宛尔轻笑,眼里闪着萃然的色泽。
咬着牙卷起衣袖与裤管,白嬷嬷悲愤地将没有一块好肉的皮肤裸露在人前。
那上头新伤旧斑痕迹累累,深深浅浅的刀伤纵横交织,全是白嬷嬷自己对自己下的狠手。
为了不受千禧教的挟制,白嬷嬷强忍着不服用右使带来的丸药。每每疼得死去活来,想要冲那锦囊伸手,她就用匕首猛刺自己的胳膊与小腿,让刀伤的苦痛盖过烈焰焚身的难熬。
楚皇后听到此处,再瞅着白嬷嬷身上黑红暗紫的伤痕,已然深深动容,颤声问道:“你如今合盘托出,难道便不怕你弟弟受到危险?”
提起弟弟,白嬷嬷老泪纵横:“我弟弟早就不在人间,他们从前拿我弟弟设计,匡我们一同入教。将我泒往西霞,每月给我送一封弟弟的亲笔信,其实我早就知道那信是假的,纵然笔迹有九成相似,我与弟弟约定的暗语却一句不在。”
梅夫人听到此处,面色终于有些地动容,她斜睨着白嬷嬷冷笑道:“幸亏教主没有将宝押在你一个人身上,你猜得不错,你弟弟企图逃走,早在八年前便已经被教主杀死。”
这些年,白嬷嬷的伤心早被恨意填满,梅夫人的话虽然恶毒,却伤不了她。
七年之间,皇太后亦不晓得白嬷嬷受了如此煎熬,她低低唤了一声白芷,许多安慰的话都梗在喉中,只冲她微微点头。
白嬷嬷紧走两步,跪在皇太后面前:“太后娘娘,奴婢虽不曾暗害过您,却也无能,护不得您的周全,以至于庸医误人,使您混沌七年。如今也算将功折罪,有生之年,希望继续伴在您的身边青灯古佛,也替我弟弟多颂几遍《地藏经》。
皇太后郑重点头,命人扶白嬷嬷起身。
梅夫人匍匐在地,却格格而笑,一张俏颜如花枝乱颤:“白芷,似你这等叛主之人,走到哪里也不受待见。乔浣霞今日应你,也必定一早将你列在黑名单上,你的青灯古佛只是痴人说梦。”
白嬷嬷蔚然不动,听着梅夫人的离间露出淡淡的笑容:“太后娘娘与千禧教主之间,奴婢一直都晓得该信谁、不该信谁。梅夫人、梅右使,您不必多费力气。”
再不必听梅夫人在这里聒噪,皇太后大手一挥,小安领人上前将梅夫人与那位宫装女子一并带下,投到诏狱里仔细审讯。
寿康宫内,众人依着方向的话题继续讨论。归根结底,所有的劫难都始自仁泰宫的沙盘被换,皇太后乔浣霞的锦囊妙计成了败笔,先帝楚天舒兵败障日城。
老太君初时怀疑这是出自白嬷嬷的手笔,皇太后却摇头说是不可能。
白嬷嬷垂手肃立,说起当年的往事,一直遗憾未曾查出究竟是什么人动手。
若说千禧教的内应,这几年,除却宫外这个假冒的右使与自己联系,便是郭尚宫偶尔传几句话来,不晓得是否是郭尚宫的布局。
沙盘至少需要两个人挪动,除却郭尚宫之外,必然还有一人隐在宫中,到如今也没有露出行藏。
若任由这篡改沙盘的人依旧留在宫内,依然是西霞心腹大患,必须剪而除之。
十月的夜晚朔风凛冽,寿康宫内茶香盈袖。众人依然缜密布局,想要钓最后那条鱼上钩。
楚皇后冲着君妃娘娘婉然一笑,脸上带了促狭的神情:“宫外的人来了,宫内的却还没有动静。君妃姐姐,这次依旧要劳动你再受些委屈。”
“岂敢?”君妃娘娘欠身回应,眼波如萃然的霞光流淌,脸上笑容格外的绚丽:“两国已然联姻,我便替儿子送份大礼,讨他未来泰山大人的欢心。”
崇明帝儒雅地面容上浮起深深的笑意,朗朗应道:“娘娘放心,这笔人情,朕自然记在晨箫的头上。”
众人这里言笑晏晏,浑然没有大敌当前的紧张。
君妃娘娘怡然起身,接了香复递来的披风,又故意除去头上发簪,让满头乌发披落胸前,做个脱簪待罪的模样。
香复依样学样,散着头发伴在君妃娘娘旁边。
在几位粗使嬷嬷的“护送”下,君妃娘娘怒目而视,由秦瑶带去凤鸾殿。
郭尚宫领着人立在寿康宫院内候旨,瞧着君妃娘娘与贴身侍女这般样子走出太后寝宫,心上簇簇一动,只垂着头默不作声。
秦瑶故意喝道:“君妃娘娘,如今多说无益,宁辉殿已被潜龙卫包围。你们母子还有什么话,等晚些时与潜龙卫说去。”
君妃娘娘脸上乌云翻滚,大声叱道:“你们西霞无礼,本宫是堂堂一品命妇,怎能受此奇耻大辱?我康南铁骑必会踏平你们姑苏皇城。”
秦瑶冷目相对,嗤笑道:“难道我西霞的好儿郎便是吃素么?娘娘放心,你们来一对,我们杀一双。”
一群人推推搡搡,声音渐渐飘远。郭尚宫一双脚方才冻得麻木,如今却听得热血沸腾。她不经意侧目,与左后方的缀儿眼神对视,两人露出无声的微笑。
内殿里,楚皇后凤目睥睨,端正了身子,再吩咐半夏:“出去瞧瞧尚宫局都来了些什么人,再传郭尚宫进来待命。”
半夏领命而去,步出大殿,瞧着肃然林立在院中的六部二十司四宫人,深叹郭尚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