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是世间人尽皆知最通俗易懂,也是最为深刻的道理。
李兰真是这样想的,于是也这样说了,只是在旁人看来,这句话更多的是调侃,而且透着几分无耻。很明显,文远侯就是这样想的,他声音微沉说道:“先生现在不觉得自己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吗?”
面对这般冷嘲热讽的语气,李兰依然神色平静,看不到丝毫厌烦的情绪,简短而安然应道:“不敢当,都是彼此彼此而已。”
两个人说的都很平静,且不容置疑。
听到这里,文远侯沉默了很长时间,声音像雪一般寒冷,说道:“如若不是有人坚持让你活着,恐怕现在就由不得先生在此逞心如意了……整座京都里谁会在意先生的死活为何?”
对于他这等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而言,那份呈在御前的证词固然无懈可击,很重要,但他可以轻易让它失去应有的道理,最简单的办法便是杀死眼前的云阳府客卿,以挽回自己的颜面,同时也为逝去的爱子雪恨——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但现在那些自己百般谋策的故事,已经随着睿王殿下临走时那满是警告意味的眼神,随着那穿堂而过的夜风,随着素淡青年那番不轻不重的言语,胎死腹里。
可眼前的祸害不除,终究是寝食难安。
“陆侯爷莫不是忘了在下是云阳府的客卿吧?”
反而李兰容色淡淡,面容上竟未生有任何情绪,仍是一派风轻云淡,沉默片刻后说道:“相信京都里应该会有很多人去在意这件事情。时至今日,我虽入狱,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此不管不顾,想来现在还在看着这里,看着我,也看着侯爷呢。杀死我确确实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但同时也是件很麻烦的事情。陆侯爷位高权重,可以有那等能力让我死无葬身之地,但没有办法让那些落在这里的目光离开,不是吗?”
“先生是在说笑吗?”文远侯的神情甚是漠然,自唇间吐出的声音更是比窗外那些穿堂而过的夜风还要冷冽刺骨,寒声道:“本侯若是想要杀你,与公主殿下有何贵干?再者,本侯镇守西陲边疆已历多年有余,何时把京都里那些不明事理的朝臣们放在眼里?本侯可以名正言顺告诉先生,就算今日你能避过此劫,本侯依然能让先生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偶有清风穿堂而过,烛火骤明骤止。
李兰的声音有些冷淡“是的,侯爷若是想要杀死我,与公主殿下确实没有任何关系。只可惜的是,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人会相信。”
说到这里,李兰抬眼看着窗外的满天繁星,沉默了很长时间,不知斟酌了一番措辞后,徐徐道:“除非侯爷能得到哪些蛛丝马迹,然后昭告天下,那么我想,整座京都里的人们都很有可能不再去在意这件事情。可问题在于,那样又会生出新的麻烦,甚至比现在还要措手不及,故而我很想知道,侯爷还能做些什么呢?现在生不如死之人,并非在下……而是侯爷,京南迦叶寺的灵柩可曾安息否?”
他来到京都后、尤其是寄寓在云阳公主府后,看似家国万事不去理会,只有风声雨声浣花声,日子过的很是平静,但实际上他以及云阳府一直都在霜风雪雨里,很是飘摇。
这些天,他在神机营雷厉风行的处理事情,未尝没有借着左督卫的背景,震慑那些意图对自己不利的人物,在表面上看来,虽然时至今日未生有什么汹涌波澜,但云阳公主不能如约大婚,终究是损害了有些人的利益。因此,他只能借着陆丘死后而来的声势,把那些人注意力指向风生水起的朝堂,令任何人不敢擅动,如此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来自江南道金陵的温润青年,面对京都里的高门大阀甚至是皇宫里的大人物,他已经做出了所有能够想到的应对,无论是满腔坦诚也好,阴谋诡计也罢,他一直在尽力而为,问心无愧。
“先生的心机确是深沉,当之无愧的小人。”
文远侯神情漠然看着他,声音里毫不遮掩自己的轻蔑与讽刺,说道:“可惜小人物不曾见过鸿鹄,如何懂得什么是大志?不曾纵马天下,如何懂得什么是瑰丽江山?你终究是不懂冰雪为何物的夏虫罢了……”
说到这里,文远侯神情略有恍惚,显得有些不那么自然,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方继续说道:“就好比你那不开眼的老师,不知浩荡圣恩,明明早已是太傅之身,有着无数乡野鄙民难以企及的荣华富贵,可偏偏要去死谏御前,可结果呢,最后还不是落得客死他乡的下场?当年你老师是这等性情,你也是,还真是一脉相承……本侯倒想看看先生究竟能够风雅到几时?”
李兰抬起头,举起右臂用袖子擦掉颊畔的鲜血,顺着窗外望向夜色里的京都,望向已经生活了数月却依然陌生、难以亲近的京都,看着生活在这里的看不到的所有人。
风景旧曾谙,不知那座孤墓前可曾再有清酒为祭奠。
“承蒙侯爷夸奖,在下不胜感激。”
他的声音有些疲惫,却如平常那般平静,说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能在恩师座下受教多年,是我平生做过最无悔无愧的事情,今日侯爷既有此言,我虽不才,日后一定会加以报答的。”
夜色里一片死寂,暖室依然清冷,像极了他此时的表情。
沉默良久,蜡炬几乎都要燃烧殆尽,李兰终于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看着眼